这就是朝廷众官都头疼三司公门的地方。人家是武力机构,还不受其他部门管辖,起了冲突还真只能硬碰硬。
但事到如今,卢安顺没有别的选择,他来之前也做好了最坏打算。
“刀剑无眼,得罪了”卢安顺冷冷道。
总事冷哼一声,板直了腰要上去给对方一顿好看,但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自己肩膀。
他回头一看,却是眉千笑。
他皱着眉头,还没等他问出声,忽然四周整齐响起一阵肃杀大喝。
环顾一圈,拱卫司院子外墙上尽亮出无数火把,火光照耀下围墙上排满了拉满战弓的士兵蓄势待发。
粗略一算,至少也有四五百号人。事出突然,拱卫司被军队偷偷包围这事无论何时都不是总事能想象到的,顿时又惊又怒。
巡抚大人此番前来竟做了这等安排拱卫司抓了一个罪臣,至于如此劳师动众,甚至已做好和拱卫司起冲突的准备
哐当一声响惊醒总事,他定睛一看,又是那个眉千笑。
他把绣春刀给扔了,高举双手,大呼小叫:“投降我投降”
“你这”总事现在恨不得先把这怂货给砍了,以振拱卫司威名。
“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这么点破事把整分驻地的人给交代在这,不划算。”眉千笑回头劝道。
“你还敢说,这破事还不你给招惹的”
总事狠狠推了眉千笑一把,大喘了几气,终于还是把刀给扔了。
这是他作为锦衣卫最大的耻辱。
但对方是士兵不是恶贼,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不管自己的弟兄还是人家的士兵都是中原的好儿郎,岂能凭一时冲动交代在这。
清者自清,他就不信卢安顺敢将他们怎么着
“我也不想为难拱卫司的各位,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再问一次,有谁知道翟文耀的下落”卢安顺又问了一次,等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回应,十分干脆地道,“多有得罪,请诸位见谅来人,把这里所有人带回去”
在总事的配合下,其他力统和锦衣卫也放下武器全被卢安顺的士兵带走,带到刑房关在一处单独区域的牢房中。
武昌府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城市,拱卫司在这里的分驻地要比敦煌分驻地简陋许多,办公人员一共不过两个锦衣卫十多个力统罢了。
一行不够二十人,被分开关在一个区域的六间房中,大约三四个人共一间。这边的牢房较为整洁,还有床铺和桌椅,算牢房中比较上等的地方了。
不少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士兵抓来这里。在路上听别人时候明白后,才知道是那个从总宪来的锦衣卫因为贪心多管闲事不说,还搞不见了犯人,大家才被弄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
一晚上他们被卢安顺一个一个调出去单对单审问。
卢安顺还是忌惮着拱卫司他现在把拱卫司的人抓来,有那么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事后和指挥使赔份大礼道个歉,事情还是能平复过去。但如果乱加私刑,回头可不好交代。所以一晚上卢安顺审查各人时,态度十分谦和。
大家也都把自己知道的实情说了个遍。毕竟各个都觉得冤,能把事情说多详细就多详细,没人有半点隐瞒。
眉千笑当然是第一个被抓去审问的,那着急解释的模样看着卢安顺就来气,要不是这货多管闲事至于弄到如此田地
更气的是后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给的口供全和这个人能对上,卢安顺不信他们能提前知道自己会把他们抓起来而提前对好了口供。所以搞了一整天,人还是不知道哪里去了。
卢安顺亲自审问一晚都没得个解释得通的原因,郁闷得没心情睡觉,又匆匆跑回拱卫司监督士兵把拱卫司翻个底朝天。
等卢安顺审完,大半夜过去了,天快蒙蒙亮。
眉千笑死猪不怕开水烫,逍遥自在地躺在床上打了一会盹,眼睛眯开一点看还坐在桌椅处给自己笔记本写着不知道什么的恩克。
四周的人都睡了,只有他那还飘着点烛光,十分碍眼。
“我说你明天再写你的日记行不”眉千笑小声嘟哝道,“你是外宾,人家本来给你另外准备一套客房,你偏不,硬要来牢房和哥一块挤。你说你在客房里你爱点几根蜡烛都行,别在这整事行不”
“我不去。”恩克小声道,深深叹了一口气,碧蓝的眼珠子透彻明亮,回头看着眉千笑,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好地方不去硬要留在这受罪,你真是个奇人。”眉千笑阴阳怪气笑道。
“你才是奇人。”恩克唰唰唰的写字声甚至比说话声还大,目光有些呆滞,“我一直认为你就是个混蛋。”
“我寻思你这是在找抽。别以为你是高级外宾老子就不敢揍你,我和你说,在牢房里可没身份之分,揍了就是揍了。”眉千笑抠着鼻屎恐吓道。
“但你不止是个混蛋。你所做的事情,才真正能救武昌府成千上万的灾民。”恩克忽然看着自己的手,小声道,“而我只能找来区区几个馒头补一时之需,已经是极致。我以前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大人和姜大人一直纵容你胡作非为,现在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你能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情你才是大英雄,我以前一直错怪你。”
恩克忽然动之以情,眉千笑倒是十分意外。
“傻小子,别把哥想得这么伟大。”眉千笑冷哧了一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拿公款吃了大餐,那就把事情给办了,仅此而已。而你,已凭着自己的心做了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已经是大英雄了。乖,把蜡烛灭了,梦里你把内裤外穿去当英雄都成,现在别碍着哥睡觉。”
即便如此,恩克也都还是搞不明白这个人,这种时候他还睡得着
忽然另一边的床铺传来一声窸窣,睡在上面的人偷偷爬了过来:“我说,人到底是不是你给藏起来了”
眉千笑把总事摸过来探出的脑袋推后几分微微烛光下晃荡一个糙汉子的脸,胃部颇感不适。
总事和他们俩分一个房间,事情闹成这样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听另一边有细微说话声终于忍不住爬起来问个究竟。
“我没藏人,你怎么老不信我。我对天发誓,如果人是被我藏起来的我天打雷劈,子孙后代全死墙上,一辈子和左右手相依为命”
我靠,这誓也太毒了总事不得不信啊。
“但人怎么会不见呢”
“有些人总是会莫名其妙不见的嘛,习惯就好。”眉千笑若无其事安慰道。
“谬论人怎么会莫名其妙不见”总事又开始气得脑壳疼。
“很正常啊,你现在不也习惯了你数数,你的人在这里可齐整不”
“当然不对,老刘不在,他晚上说有事出去一趟,到现在还没被抓进来。”总事忽然记起道。
老刘是总事的副手,今天眉千笑见过他好几次,没少替总事过来劝他放人。但这晚上分驻地出了那么大的事,人却恰好不在分驻地,一晚上没回来。
这破地方没几个江湖恩怨,哪有让人彻夜工作的借口。
“嗯哼,他运气不错本来跟着哥可以升官发财的,他碰巧错过了。”眉千笑耸了耸肩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总事眯着眼问道。
“你问这话,不就代表你自己也明白什么意思”眉千笑笑道。
又是那种似是而非的贼笑。
总事之前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确实想到了一些疑点。
今日晚些时候,他打算飞鸽传书给总宪投诉眉千笑,却发现信鸽全部不见了再联想到眉千笑回来第一时间让他给自己弄一只信鸽的事情,他隐隐约约觉得眉千笑似乎早早预料到了许多事情。
“所以你到底在弄什么名堂”总事对这人越看越迷。
一时义正言辞,一时猥琐贪婪,一时老没正经。最关键是怎么把人给变不见了,人又去哪了
“我老规矩,躺着混吃等死,粗活累活谁爱忙谁去,我的远大志向可是立志当不干活的公务员呢。”
总事脑仁都糊了,你的远大志向也太标新立异了吧所以到底你想干啥,真就在这睡大觉
眉千笑伸了个懒腰让总事滚儿蛋去,他还真打算在这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