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乌啼,寂静。
李然抬头望着天上皎洁明月,微微漂浮的层云,还有隐藏在云月旁的点点星闪。
良久,他终于发现这两千多年前的月亮似乎比后世的月亮更为纯粹一些。
所谓纯粹,指的乃是一种高洁,视线之内不受任何物质的污染。
“这岂非像极了人类。”
李然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会成为后世研究的哲学命题。但他清楚,如今要想这世界太平,光靠像太子野那样的满腔热血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如果想靠季孙宿那样的老谋深算之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的身上,都多了一份纯粹,却少了一份持经达变。
思维又拉回了现实,如今季氏可不会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尽管现如今太子祭天即位之事基本已经没了悬念,可他始终觉得此事并没这么简单,而这也就是今晚他一直睡不着的原因。
他总觉得季氏此次输得如此难看,如此“心悦诚服”的扶太子野上位乃是一种错觉,有点不对劲。
“咦你也没睡”
李然正愣了出神,忽听院内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李然不由转头看去,只见祭乐在月光的烘衬下朦朦胧胧的,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姿映入眼帘。
“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姑娘也睡不着”
类似这种大半夜起来搞偶遇的言词,李然绝不是第一次听到。周先生之所以被称之为喜剧之王,正是因为无论你是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演,听到他的台词,你总能忍俊不禁。
李然心道这姑娘跟周先生有得一拼,要是晚生两千年,多半能够成为喜剧界的一股清流。
祭乐与李然并肩,在屋外的台阶上直接就坐了下来。祭乐也显得很随意,并不像一个世家大族的闺秀,反而倒更像是那些浪迹于天下的游侠,率性而为,随遇而安,并不讲究。
“呵呵,此番还得要多谢你,亏得你们祭氏出手相助。如若不是,那韩中军从中运筹,只怕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将季氏公函呈递晋侯。”
韩起:晋国六卿之一,时任中军佐。六卿中地位仅次于赵武,但由于赵武年迈,不能理事,故而成为晋国实际的主事。
原来,在此次季氏代太子祭天一事中,最终左右韩起襄助太子的,正是祭乐身后的郑国祭氏,而这也是叔孙豹的一手安排。
如今天下人尽皆知,郑国的祭氏虽已不临朝多年,但于弭兵之盟后,南北议和后,祭氏一族终于得以重操旧业,在郑国做得买卖却是越发的财大气粗。
天下财富若为十分,祭氏一族起码就得占个三成。有他们在暗中牵线搭桥,这事自然就能顺畅许多。
“太子说什么也是我儿时的玩伴,我既遇到此事,岂会有不出手的道理哎,说到底不就是一些钱财嘛,我家里多的是。”
祭乐随意摆了摆谱,又很随意的摆了摆手,但李然却已是瞠目结舌。
这就是春秋小富婆的实力吗
若是能抱上这个大腿,那岂不是直接原地起飞
“不过吧,如果只是用钱就能左右得了韩中军,那这事也确实未免就太简单了些”
见李然没了声音,祭乐以为是自己失口胡言了,便立即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祭乐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李然完全不是因为她的“失口”而尴尬的,这完全是出于震惊。
李然闻言立即缓过神来,只没头脑的应了一声:
“哦姑娘此言何意”
“其实,那韩中军虽是贪利,但如今也好歹是晋国实际的一把手。又岂是直接能用钱财收买得了的”
“若如此说,那韩中军又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
“我也是后来才听姨夫说起此事的,说那韩起收了钱财后,本来也是犹豫不决的。只因后来又专程拜访了羊舌府上一趟,这才决议将此事通于晋侯的。”
李然听得“羊舌”二字,便已全然了解了。毕竟他早在周王室时,其他的大夫未必听过,但“羊舌肸”的大名,却还是有几分耳熟的。
羊舌肸,字叔向,虽不是晋国六卿,但也是能与六卿威望齐平的大夫。
“哦原来如此,素闻韩中军与叔向大夫关系甚好。看来,此言果真不差。”
“嗯,想来定是那叔向大夫以此事的利害关系,都给韩中军说透了。这才令他下定了决心的吧”
话说到这份上,明显已是有些没话找话来讲了。过不多久,二人便又陷入了沉寂
“对了,太子呢他又怎么样今日你们都聊了什么”
李然似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她那俊秀的面庞一眼,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道:
“太子很好,也很高兴,如今即位在即,一切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
他并未告诉祭乐自己心中的担忧,实际上他连叔孙豹都未曾告之。
祭乐听到太子野即将即位,秀脸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道:
“那太好了,他以后成了鲁君,我便可以随时来鲁宫玩儿了。”
李然当时就感觉自己脑袋上飞过了一群乌鸦,还“呱呱呱”的。
行吧,你是小富婆,你说啥都行。
“那你呢太子野即位以后就是国君了,你以后怎么办”
就在李然脸黑不已之际,祭乐话锋一转,忽的将目光转向了他。
两人四目,霎时相对。
祭乐那乌黑清澈的眸子像极了天上了那一弯月亮,纯粹高洁,容不下任何物质的污垢,更不可能被任何污浊所侵蚀,明亮闪烁间更显出几分可爱。
这瞬间,李然忽的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他虽跨越了数千年的时间长河,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仍旧让他感觉清晰。
如果说第一次见到祭乐时,他还只惊讶于这个姑娘的容颜与声音的话,那么此刻,当他透过这个姑娘的眸子看到自己的模样时,他确定自己是心动了。
“我”
“你想去郑国玩儿吗我们郑国其实也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比如郑邑的桥溪书院,旁边的水牛峡谷咦你干嘛这个表情”
祭乐正细数着郑国的特色,却不料李然已经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的是,李然此刻心中那可谓是汹涌澎湃啊
他哪里能够想到,这姑娘一上来就邀请自己去郑国,这是干嘛要见家长吗可咱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啊喂
不过,他又瞬间想到了这年头确实思想也是够开放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郑国女子,郑国女子素来便以性格奔放,美艳又富有闺趣而闻名。
“啊这”
“好啦好啦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我知道你在曲阜还有大事要做,太子即位以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呢可是他一个人怎么能收拾得过来呢这还不是要指望你跟姨夫吗其实我这次来曲阜”
夜沉如水,野鸟名叫的声音又在夜空下悠扬而孤寂,远远传出。
翌日,李然乘着马车,终于又一次踏上了曲阜的街道。
自他来到曲阜,接受叔孙豹的邀请以后,便再没有离开过叔孙豹的家宅。
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宅男,一方面确是当然担心遭了季孙意如的报复,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集会上的一番话,在朝野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都想与他“切磋”,可谓烦不胜烦。
终于能够出来透口气,这对李然而言更显得弥足珍贵。
再加上有祭乐的相伴,两人在马车内说说笑笑,一路游玩,畅快至极。
如此一直游玩至傍晚时分,两人兴致勃勃而来,此刻终是尽兴,世间美好之事,莫过于此。
返回的途中,马车经过穿过下柳河上的石桥,进入一条略显拥挤的巷子之中,这是通往叔孙豹家宅的近道。
李然正在马车上让祭乐将头上的斗笠面纱取下来。
谁知马车却忽的一个急停,本就坐在李然对面的祭乐顿时往侧面倒去,李然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使劲一拉,祭乐的身体立时窜入他的怀中,一股淡淡的幽香霎时间扑鼻。
祭乐头上的斗笠已经掉落在地,只有脸上的一层薄薄的面纱遮挡。祭乐似乎也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清秀的脸蛋上立马浮现出一抹红晕,不由自主闪躲着李然的目光低下了头。
李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点愣神,但美人在怀的感觉却让他十分享受,特别是祭乐身上的那一抹幽香,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给人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觉,让他止不住想要继续探寻下去。
而祭乐似乎也并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就这么靠在李然的怀里,虽然低着头,可两人却依旧呼吸可闻。
“我你”
“主公”
就在李然准备将气氛再度发酵之际,马车却猛的传来一道孙骤的叫喊声,接着便是一阵金戈相交的碰撞声和四处的喊杀声
李然心神一震,急忙掀开车帘,只见马车前不知何时冒出了十来个黑衣人,个个手持青铜利器,杀气腾腾已然和孙骤交上了手。
“季氏果真动手了”
暗中问候完季氏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代后,李然正要拉着祭乐下车,却不料孙骤的声音再度传来。
“主公快快驾车”
原本是孙骤在驾车的,可此刻他哪里有这功夫。李然若想要安然离去,自然只能他自己驾车。
李然闻声,心头一动,当即牵起缰绳,猛的一震。马儿吃痛嘶鸣,前蹄骤然发力,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这条巷子本就极窄,不然孙骤也不会让李然驾车直冲。如此一来,马车横冲而去,前面的无论是孙骤还是这些刺客,皆要闪避躲开。
孙骤毕竟身手了得,但见他一个箭步又跳上马车,接替了李然驾车后,一路飞奔。
而身后的两三个刺客也不甘落后,纷纷跃了上来。手持利刃,只闻得其剑锋发出一阵“嗡嗡嗡”的振动声响,直朝着李然的脑袋劈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