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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浮马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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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郎是什么人

是济北第一豪强的实际当家人,是祖传的东齐余孽,是因为世代传袭的顶级仕途被中断而对大魏天然带有反动立场的人,是巨野泽周边最大的不法分子总头目。

这种人,身上不法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却一直好好活到了现在。

但今日,正当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有识之士,都觉得他最大的敌人,也就是大魏朝廷开始走上不归路的时候,他却因为一个区区盗窃御马的案件而满头大汗起来。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事一个不好,怕是真要抄家灭族。

其他人,李枢也好,雄伯南也罢,也明显意识到什么,然后沉默一时。

说白了,这个时候,你便是真造反了,也未必有人管你,因为太乱了,自动变成反贼的人太多了跑了那么多人,不也就公开杀了几百个衅鼓吗耽误继续跑了当反贼

但丢了几匹御马,靖安台的人受到了来自最上头旳直接压力,是需要交差的,再加上时间又仓促,那哪怕这御马没在你徐家手里,也很有可能要你徐家负责谁让你是巨野泽周边第一号不法分子呢

也难怪徐大郎如此失态。

“就这么一句话。”张行见到对方醒悟,居然不再多理论此事,反而继续看向李枢,他对这个意外遇到的人似乎更感兴趣一点。“李先生你回来只是亮个面吗”

李枢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徐大郎,又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两年前的河上溃卒,居然站起身来再度郑重一礼,语气也慎重了许多:

“惭愧,彼时狼狈逃窜,这两年也是颠沛流离,居然忘了张兄弟的姓名委实惭愧。”

“我叫张行,背井离乡之人,从北地出来的,先去当兵,结果遇到了二征东夷,那日后送了兄弟归乡安葬,便随白巡检去了靖安台,如今在伏龙卫做副常检。”张行一边起身回礼,一边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时间那么久,河上萍水相逢那么一回,真记住了才怪李先生,咱们都坐。”

“原来如此。”李枢重新坐下,复又感慨。“区区两载,自一溃兵至于伏龙卫副常检,看来还是我李枢小觑了天下英雄。”

“张兄弟这两年做得好大名头。”雄伯南看了一眼还在流汗的徐大郎,心中莫名惊慌,却只硬着头皮学着其他两人镇定说话。“东境、中原、晋地,甚至河北,都有好汉念他的好不过,最根本的还是淮上,江淮好汉人人服气,那场面好大的淮右盟根本就是他一手立的,还亲手杀了个东夷的凝丹间客江东好像也有说法,但我就不太清楚了。”

李枢连连点头,然后语气愈发郑重,算是终于回复了对方的问题:“其实不瞒张兄弟,我这个身份,何时何地都注定是要反魏的一开始回来,的确只是想避嫌,但自渤海郡登陆后,便看到百姓畏征,民生疲敝,等到了徐大郎这里,亲眼看到连御驾控制的部队都止不住逃亡,心里自然是有些想法的”

“那可有计划”张行进一步追问。

“委实没有。”李枢认真以对。“因为想法也只是想着等三征东夷之后再说杨慎之败,我多少得了点教训,不能给人呼应东夷的口实,尤其是我现在来头尴尬其实,当日张兄弟不也因为这个对我有些怨气吗”

“道理是对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张行摇头不止。“我觉得,若急一些也无妨老百姓此时最畏惧的往东夷浪死若此时有人能登高一呼,公然喊出口号来,怕是一下子就能聚众数万,而且有兵有甲有修行之士,到时候据巨野泽稍蛰,再联络四方豪杰,等到三征彻底败下,趁机起事攻略州县,未必不能行。”

一旁雄伯南早已经听得口吃生津,拳头攥了又攥,但李枢却只是点点头,并不直接表态,反而看向了终于坐回去的徐大郎。

张行笑了一下,也看向了徐世英:“如何,徐大郎可想清楚了”

“还能如何”徐世英尴尬以对。“张兄去了伏龙卫,对靖安台巡组这里可能说上话”

“若能说上,就不来这一趟了。”张兄从容以对。“自随手替你消了或者直说吧,第一巡组的罗方,和这次出来查此案的第三巡组薛亮,都是靖安台曹中丞的义子,原本就跟白常检还有我不对付;而第二巡组的张长恭,本就是代替白常检的人物,而且也不好收买他爹是东都留守,他爷爷是河东南坡上的那位张老夫子。”

徐大郎明显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勉力保持了镇定:“如此说来,只有暂避一时了”

张行嗤笑以对。

徐世英尴尬一时。

倒是雄伯南,明显没看到三人哑谜,忍不住来问:“就只是避一避刚刚张兄弟说的那般清楚趁着这個机会,咱们一起入了巨野泽,打出李先生的旗号来,借着你徐大郎的家底和根基,我再去联络河北中原的英雄,张兄弟去笼络溃兵不就成了吗这不就是咱们等了两三年的机会”

徐世英愈发尴尬,李枢也是欲言又止。

“雄大哥,这事没那么简单。”张行朝着雄伯南解释道。“还是我来说吧首先,李先生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杨慎的教训,不光是不愿意趁着三征起事,怕是还有不想当第一个出头之人,以至于招来大魏朝廷的注意,不得不与大魏精锐硬抗的心思,甚至还要联络河北、中原、东境的士人再作商议也说不定因为大魏军士畏惧的只是过落龙滩去征东夷,内部平叛说不得战力依旧强横,而这种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李枢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却还是捻着胡须多看了张行一眼。

“至于徐大郎,他年轻点,我也就不留情面了他这里说白了,就是豪强心态,舍不得家底,哪怕以他的才智和眼光,早早看出来大魏要崩,世道要大乱,心里明白该出去博,该出去翻腾起来,却还是舍不得这些根基狡兔三窟,待会我走了,他从容收拾一下,率众去别郡的庄子躲一躲就是,靖安台的人只是为了御前交差,而御驾是不停往前走的,一时追索不到自然会拿巨野泽周边的其他人代替。”话到此处,张行从叹了口气的雄伯南那里收回来,转身看向了徐世英。“徐大郎,要我说,你迟早要在这心态上吃大亏。”

徐世英难堪至极,只能拱手:“惭愧。”

“你确实该惭愧。”张行丝毫不给对方留脸面。“别的倒也罢了,看人上面我张三郎是有几分心得的当年在河上,你虽然年少,光彩却在一众英杰里面遮都遮不住的,如今再见,上上下下,内内外外,更是显得不凡而我如今也还是河上那些话,你须是条真龙,要认得自家的本事和材资,乱世将至,脱了这个土豪的藩篱才能一飞冲天。你身边这些东西,对你这种人来说,可以是个敲门砖,也可以当个拖累,但切不能本末倒置,视为根本”

徐世英只能撇过脸去说句实话,以徐大郎年少时的阎王脾气,谁这么跟他说,怕是早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只是如今一则年长,渐渐成熟;二则,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当年潦倒不堪时,也曾这般说过,只能说人家是真心话,是真觉得他徐大郎是个被束缚的真龙,不是临时起意嘲讽;三则,到底人家是来救命的,经此一事,除非能将雄天王和此人一起灭口,否则这辈子都要承人家恩情的。

而张行说完,又朝雄伯南来笑:“雄兄只说他们二位,若不说我自己,也显得虚伪其实,我与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又何尝会随他们二人去巨野泽落草你还不知道吧,因为怀戎见你那一回的功劳,我如今也已经是从五品,再加上还有白氏的襄助,距离转到州郡做个实权郡守也只是差一步,便是想做事情,也是自家来做,又何必给这两位当个三当家、四当家到时候你要有心,就来找我,咱们一起试试做点事情。”

雄伯南听得清楚,晓得此间四个人,三个都是怀着鬼胎的,只自己没有心眼,但还是忍不住反驳:“张三郎何必自嘲我看你是个真讲义气的,当日怀戎送我出去,今日又来救徐大郎全家的命”

“就是这个意思。”张行霍然起身,坦荡以对。“我今日来,只是因为当日河上徐大郎与我有过一番义气,甭管最后受没受,终究要还回来,所以只是私交,只是要救他全家性命至于他一个恃强凌弱的中原豪强,反不反,有没有气魄,将来什么前途,干我一个北地农人什么事情天下板荡,道路腥膻,若真起了大志气,来救天下人,那要救的人多了,总轮不到先要救他这种强人吧告辞了”

说着,居然直接转了出去。

雄伯南听得血气上头,跺了下脚,便要直接追出去,但到底醒悟过来,复又回头相顾剩下二人:“这张三郎若是被靖安台的人撞上,免不了是个麻烦,我去送个五六十里你们且忙着。”

说着,也直接出去了,真就将徐世英跟李枢留在原地,以至于愣了许久,外面人马嘶叫起来,方才尴尬对视。

“谁能想到,彼时道旁相逢即别的一名溃卒,竟然是这等人物呢”李枢喟然一时。“我在东夷两年,也未见几个像样的豪杰。”

徐大郎只是掩面干笑,却又一时黯然。

另一边,张行借了一匹马,让黄骠马空置,径直打马往归军城。

而紫面天王雄伯南又是个傲娇的性子,觉得张行义气,想要偿还当日恩情,却不好当面说的,只是仗着紫霞真气的夜间并不太显,在后面远远辍着低空而腾却不料,行不过三五里,忽然一道金光从自己侧后方闪过,硬生生将他逼停。

二人打了个照面,雄伯南一时诧异,继而醒悟,然后小心拱手:“是白巡检”

“是常检。”白有思在夜中相对。“我怕徐大郎下黑手,所以跟着张副常检过来的有劳天王了,请回吧”

雄伯南有心想问对方跟张三郎是什么关系,又为何看不上徐大郎而且这番威势,俨然成丹,而且进展深厚了,如何这般厉害

但终究还是觉得这些话有些多余,而且委实不熟,便不尴不尬的一拱手,转身回去了。

至于张行,他继续驰马而走,沿途遇到过数次乘夜逃散的民夫、军士,但所幸仗着自己奇经二脉的高手修为,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连金锥都未曾动,然后四更天前便已经抵达军城之外,却并不着急入内而是稍等了等,待到天色微亮,军城开始预备早饭,趁着又一轮嘈杂与混乱,从容扔下徐大郎家的马,牵着黄骠马归入军城内,并进了帐篷小憩。

全程都不知道白有思的行为,以及身后发生的事情。

秦宝也没有来问多余的话,而是在唤张行起来吃饭时主动提醒了一句:“昨夜逃人太多,甚至有御前的金吾卫逃走,钱唐早早注意到三哥不在,马上吃饭的时候估计要问。”

张行点点头,不以为意。

而稍待片刻,张行洗漱完毕,出来用餐,这边碗刚端上,那边钱唐果然开口:“张三郎昨夜去哪儿了”

“去追一个金吾卫的逃人去了。”张行喝着粥,不慌不忙,恳切以对。“那是个人才,我一直觉得可以相处的,结果也逃了就想去劝劝他,趁别人没发现回来最后人是追到了,他却死活不愿意回来,我也没为难他,就自己折回了然后在军城外等到天明,这才好进来。”

钱唐听完,也是一叹:“能让你张三郎看重的人才,想来是真有些本事,怎么也逃了呢”

周围伏龙卫也都唏嘘一时。

但片刻后,其中就有人不安起来:“算是先皇的那一次,三次都是大败而归,但凡是过了落龙滩的,逃回来的十不存一三哥,你也是上次逃回来得你就不怕吗”

“胡扯什么”小白绶王振率先呵斥。“咱们是伏龙卫,脱不了御前,又不用真打仗”

那人当时便敛声息气,低头吃饼。

倒是王振,反过来也有些不安,便低声问了一句:“张三哥,人家都说你是智囊,那你说咱们真能保稳吗伏龙卫就保稳吗御前就保稳吗”

张行本想呵斥,但仔细一想,他也整个人愣在那里是啊,御前就t保稳吗

两年前自己刚刚过来,就已经知道这不是狗屁隋唐了,那自然也不是三征高丽,或者说就是三征高丽,稍微混合个狗屁土木堡的剧情,岂不是也挺合理

不是说天意难测吗

就好像自己现在都没想通,白帝爷从所谓天意那里拿到的剧本底子,到底是汉高祖还是诸葛武侯一样。

一念至此,张三郎满头大汗,居然不能答。

周围伏龙卫面面相觑,也都骇然。

“怕个什么”就在此时,钱唐反而忍受不住。“莫忘了还有常检和伏龙印呢有常检在有伏龙印在,再加上咱们这百十个奇经高手,便是东夷大都督敢来,又如何是我们对手还逃不走”

众人稍作释然。

便是张行也反应过来,凡事自有晴天大老娘们呢,惊龙剑也在自己手里,大局不能定,逃回来难道还要愁

一念至此,他当即将手中冰粥一饮而尽,然后从容来讲:“钱黑绶说的不错,凡事自有常检,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倚天剑吗”

众人听到张副常检开了口,这才轰然,士气稍振。

就这样,张行并不晓得御马案是怎么结的,因为军中逃人依然络绎不绝,引发了种种混乱,而有意思的是,因为军城的存在,这种逃亡几乎是一目了然甚至,时间来到三月中旬,在距离登州不过两百里的地方,河北那个小军城终于再也不能维持,几乎垮掉圣人本圣,从这时开始,就再也不露面了。

张行稍有醒悟,只能说,司马长缨这老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简直是控制某位圣人心思的艺术家。

又勉强撑过六七日,大军终于抵达登州,登州大营在即,秦宝匆匆告假,先行去接老母往城内躲避不提,幽州、河间、徐州、江都诸将也都汇合让人赶到惊讶的是,这四个大营带来的部队,意外的保持了数量和质量。

而且,四大镇的主要将领们居然都是诚心实意的主战,从幽州李澄到江都来战儿,都是诚心请战,甚至表示只以南北夹击,水陆并进,便可以扫荡东夷五十州。

这也让圣人精神复振,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至于张行,也是此时,忽然在军中听到了一首民谣:

沂蒙山前知世郎,穿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过滩死,斩头何所伤

来来来,无向东夷浪死,十年无人葬

沂蒙山,乃是徐州、巨野泽、登州中间的山脉,也是东境最大的一片山脉,或者说就在登州大营身后两百里,民夫进行运粮的路上。

有人将此事禀报给圣人,圣人问御前三位相公,司马相公与虞相公不语,张含相公出列,从容进言:

“此必东夷间谍所为,势穷难当,只能行此小道。”

圣人当场颔首,不再以为意,并着诸将一同商议进军。

时间是三月下旬,李定作为都水使者,停在了稍远的大河口,秦宝则早已经归来,与张行、白有思、钱唐、王振、周行范等伏龙卫一起列位大营之内。

与此同时,御前列席,司马长缨、虞常基、张含三位相公,十四卫大将与来战儿、周效明、李澄、罗术、罗信等将相俱在。

罗方、薛亮、张长恭等靖安台三巡组也在。

其余如齐王曹铭、北衙牛督公,几位妃嫔、公主皇子,也都在。

这还不算,就在上头大举议论进兵的时候,让张行感到在意的是,司马正也出现了他带领着一批辎重压后抵达,立即受封为虎贲中郎将,这是金吾卫特殊职责下,理论上的最高领导。

所有人都意识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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