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兵点将之后,宴席散去,刘大炮也脱下了他的坐蟒袍仍在了一边,开始单独吩咐陈近南一些事物。
待公事说完之后,俩人不可避免的都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好一会儿,陈近南道:“延平恭亲王他想要见你,不过他不想来澎湖, 能不能请你去安平城”
“那我真的是给他脸了,我会在澎湖待三天左右,他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泉州他想去就去,不想去,我想刘国轩一定不介意自己一个人去,你要是不愿意弄死他, 养着废米我也懒得管。”
陈近南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只能无奈地把嘴给闭上了。
“那没什么事我就退下了。”
“有事儿。”
“啊”
“我打算让朱耸带一批人在湾湾建立火药工厂,你与他悉心配合,你这边,只要能保证新式火药的供应,就是大功一件,火药之事关乎王朝命脉,保密等级绝高,还希望你能配合好朱副总舵主。”
陈近南闻言,微微皱眉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机密,为什么不设立在潮州”
“澄海城太小了,建设的时候虽然已经尽量留出空地了,但接下来不但要建立大明的皇宫,还要设立使馆区,还要建一批房子给荷兰那些大资本家住, 而火药的需求随着新式武器的不断生产也一定会大增,对了,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 新式火药的制作非常非常的浪费土地。”
陈近南点头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在保证朱副总舵主他们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让他们远离人群,最好与世隔绝,最高的安全等级,我预计随着产能的增大,他手上的聋哑人也快要捉襟见肘了,终究,还是要安排健全人加入到火药制作上的,所以许进,不许出。”
陈近南皱眉道:“与世隔绝,还许进不许出,如此,岂不是监狱了么那为什么不干脆用罪犯”
刘大炮也愣了一下。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啊。
要知道火硝提炼的这个活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受的工作,因为火硝最最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粪便,所谓堆砌制硝法,最简单的理解就是把粪便和茅草混合起来,堆砌成一个个草垛子, 通过一定加工工艺使其发酵,然后收集发酵后的汁儿,再从这个汁儿里进行提纯。
这是很有味道的制作方式,每天光是收集粪便,都得收个十几吨,制作火药的工人,感官上和天天炮在茅厕里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这就导致了,对天地会最忠心的聋哑堂只能从事这份最艰苦的工作,可是用别人他又不放心,而除了崇高的理想和使命感之外,刘大炮也只能通过钱来补偿他们了,换言之也就是股票。
这些聋哑人每个都至少拥有五张左右的西太平洋公司股票。
然而老实说,钱财,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一来这些聋哑人有钱也没地方花,作为刘大炮手上最核心技术的掌握者,每个人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甚至监控,且武器工厂三班倒,每个人都忙得很,又哪有时间花钱呢
二来,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参与生产的人越来越多,再发这么多的股票他也发不起了,因为这个火药的工厂只是他自己的而不是整个西太平洋公司的,他就算是公器私用,也总不可能太过分。
干脆用罪犯来替代工人呢
或者干脆用奴隶来替代罪犯呢
“我看此事可以,那就全权交给你了,建造一个巨大的,防护等级森严且绝对不会释放犯人的监狱,由朱副总舵主和他的聋哑堂担任监狱的管理工作,你负责给他们送人和生活物资,以及监狱外围的安保工作,正好这边要进口大量的异族奴隶,听话的表现好的就让他们组成协同军作战,不听话或是表现不好的就进监狱,这样的话我给他们开的高工资他们也终于有地方花了。”
说着,看了一眼好像有点纠结的陈近南,知道这货是个道德感极强的圣人,又补充道:“任何组织的光明背后都必然会有阴影,罪犯如果不够的话就只能用外族的奴隶了,我希望你不要心软,一切,都是为了大明,资本的原始积累中必然伴随掠夺和剥削,不剥削异族,就只能剥削自己人了。”
“我懂的,你放心,我不会妇人之仁的,哎朱副总舵主以及天地会的兄弟们”
“天地会的兄弟们有我亲自照顾,待我正式起兵之后天地会这个组织本身也会解散,所有成员一律就地转职为大明的正式官员,就不劳延平王费心了。”
“嗯”
“还有什么事”
“其实恭亲王”
“此事没得商量,该给他的脸面我已经给了,起兵在即,我不能给自己找个祖宗。”
“好吧,那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颇为失落的背影。
第二天,刘大炮带领着澎湖岛上的兵将们观看复明枪,雷神炮,明神炮等武器装备,都是行家,自然也收获了和吴三桂等人差不多的震惊和彩虹屁。
刘大炮又传授了一些简单的练兵之法让他们操练,真的是简单,火器的发展让阵法之道彻底的化繁为简了,真的具有实战价值的只剩下了两个阵:横排,和纵排。
也就是经常能在影视剧中看到的排队枪毙战术,高端点的叫法就叫做线列阵,阵法简单的就和闹着玩似的。
但这个闹着玩的阵法,确实已经是至少十九世纪之前最先进的军事思想了。
不过这一招要想使得好也没那么简单,毕竟在刀剑纷飞的战场之上想要维持横排散线不被冲破并不容易,实战中绝大多数时候稍微放几轮枪炮,就往往变成一顿乱砍。
影视剧拍的排队射击,都是理想状态下的模拟,真实战场上,据说即使是曾经横扫欧洲的拿破仑也没排出过几次线列阵,绝大多数时候法军都是排成纵队一窝蜂的冲上来,被训练相对精良一点的嘤国龙虾兵教做人但法军的作战意志远超英军。
一句话,这种基础简单的阵法,反而对将士们的训练要求极高,如果是临时征兵的话,放到战场上一定是一触即溃的,这就要求士兵职业化的程度越来越高。
刘大炮也不是很懂,简单教了教,只说三个月后,他将在潮州和澎湖两地都举行大规模的军演,分射击和队列两项进行大比,看看是他们澎湖的这些东宁兵厉害,还是潮州的绿营兵更厉害,此次大比中,综合排名第一的,赐名卫国营,每个将士多发一张股票。
就这么一教,三天时间一晃即过。
而这三天里,郑经始终没有来见他。
这让刘大炮对他很是失望。
非常非常的失望。
给脸不要脸,拎不清自己分量的家伙,刘大炮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把他给偷偷做掉了。
结果就在他要走的前一天,陈近南却是领了一个他没见过的年轻人进来。
“臣,郑克臧,叩见丞相。”
说罢,居然当真给他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起来吧,我这个人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跪拜我,尤其是自己人,我更愿意称呼为同志。”
“谢丞相。”
“郑经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不来,却派儿子过来”
郑克臧没有说话,反而一脸歉意地看向陈近南道:“岳父,您要不回避一下”
陈近南叹息一声,感觉他这辈子加在一块都没有最近几天叹息的次数多,却也只得是拱了拱手,退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个岳父,虽然忠勇可嘉,但可惜就是太迂腐,看不清天下大事,看不出这反清复明之希望早就已经不在父王,而在丞相了。”
“至于我的父王,哎,金厦之战太惨烈了,周黄两位重臣叛国投敌,祖父留下来的家底十去七蹶不振,沦落为一个海盗头子了,眼界,格局,都已经不行了,看不清天下形势,抱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自怜自哀,其实根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失败的懦夫。”
刘大炮闻言想了想,道:“我听说,在政变的最后关头,是你发动兵变控制了郑经,是么”
“是。”
“所以我在澎湖这边练兵三天他都不肯来,到底是他不想来,还是他已经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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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臧却是又跪下诚恳地道:“不管是他不想来还是不能来,我,作为他的嫡长子,祖父的嫡长孙,我认为我都足以代表明郑一脉。”
刘大炮闻言不由得感慨:“你们郑家,真是每一代都好孝顺啊。”
“孝有忠孝愚孝之别,祖父当年如果愚孝的话,也就不会有郑明了。”
刘大炮闻言给了他一根烟,让他起来重新坐好,却是认可了这郑克臧代替郑经与自己话事的资格了。
反正郑家现在最值钱的也就是那点名望了,而郑家的名望又是来源于郑成功,那么使用这份名望的到底是郑成功的儿子还是郑成功的孙子,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何况他还是陈近南的女婿,这样的话对陈近南日后统治湾湾也是有好处的,至于对他本人的心理健康有没有好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坐,我虽然是丞相但我本质上也还是个生意人,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呢,你代替郑经去泉州,以世子的身份掌握恭亲王府大权还是干脆让他死于意外,你来当新的恭亲王”
“回丞相话,臣不想去泉州。”
“不想去泉州那你想去哪”
“潮州,澄海城,我希望我能留在您的身边。”
“啊哈放着封疆大吏不当,来潮州那你想做什么呢那泉州怎么办”
郑克臧却摇头道:“我虽然年纪小,但有些事我是看得明白的,父亲对泉州的执念太深,但其实泉州,已经是一块鸡肋了。”
“祖父,乃至于曾祖父崛起于泉州,是因为当时泉州乃是整个华夏的海贸中心,但自清军入关以来,先屠城,后禁海,泉州城内本就已是人丁凋敝,而丞相建设了澄海城之后,泉州不但已毫无海贸优势,其境内下辖百姓,尤其是有过出海经验的百姓,商人,船匠,恐怕绝大多数都已经去澄海谋生路了,这泉州哪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如此,耿精忠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将泉州出让呢,甚至于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他就算让出了泉州府,其他的地方也一定不会不留后手。”
“更何况刘国轩虽然是我们郑家的大将,但我不认为他到了汀州以后还会对我们言听计从,我就算是继承了爵位,将来等着我的,也不过是守着一个破败的泉州养老罢了,臣今年刚二十岁,不想养老,值此风云际会之时,臣还是想做一番事业的。”
刘大炮一时哑然失笑:“你小子,倒是会政治投机。”
“还请丞相恩准。”
这却是认准了,刘大炮此时缺少嫡系的这么个千载良机了,郑克臧的兵,也就是原本郑经的亲卫军,跳槽过来给自己当亲卫是差点意思的,但怎么看,也是嫡系中的嫡系了,而且自己也不好苛待他们。
“你想任什么职位”
“丞相认为我能胜任哪个职位,臣就担任哪个职位。”
“潮州的整体军事体系,在我的规划中是一分为三的,一部分是海丰县,也就是原本的潮州镇绿营兵和续顺公府藩下兵,目前加一块是一万三千人左右,到时候会扩建一些,以我的财力养两万人,我以为是差不多的。”
“你如果想去,我可以给你一个总兵的位置,不过这里头派系众多,都是清廷的将领,起事之后会不会有人闹事儿,我也不知道,这就比较考验你的能力了。”
“第二个军事体系的活是澄海水师,澄海水师将是整个大明水师的一部分,而大明水师,又是我即将组建的这个新王朝的重中之重,预计总数量将超过十万人。”
“除了驻扎在东南亚甚至美洲的那些我根本管不着之外,我预计是澄海两万,金门一万,厦门一万,澎湖两万,总提督虽然是老勒,但澄海这边邱辉的自主权应该还是比较大的,直接汇报于我,你如果愿意,可以给邱辉做个副将。”
“但是水师的话,一方面你需要克服给邱辉做副将可能会存在的心里障碍,毕竟他以前名义上也算是你们郑家的臣子,二来就是我和老勒的关系比较复杂,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但如果你想要更进一步在水师的体系内晋升,就必须有游刃有余的处理我和老勒之间关系的本事。”
“第三个方向就是澄海城了,澄海城的兵可以算作我和陛下的亲卫了,还记得我说的三月大比么,澎湖与海丰两镇中表现最突出的营会赐名卫国营,将负责整个澄海城门和城墙的防守,我预计进行一定扩编后要达到四千人。”
“我天地会的铁血少年团在正式起兵之后会更名成建国营,人数大概一到两千之间,负责我和陛下的人身安全,也是未来大明的中高层军官后备役,可以当做军校来看。”
“另外呢,罗东尼的小兄弟,拉米西会组建一支由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和澄海本地人共同组建的军队,驻扎在城内作为机动部队,不过实质上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主要是保护大资本家的,不仅包括欧洲资本家,也包括国内的十大商会,其中的潮州本地人也是十大商会的子弟兵,三千多人的样子,我叫他们爱国营。”
“这么来看的话,我确实是还需要一支负责城内巡逻维护治安,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一营嫡系,有时候也会负责帮助澄海的捕快抓个贼什么的,你可以带着你的嫡系兵马担任此职。”
“不过这种京师驻兵你想扩编的话可能也有限,能有个三千人就是极限了,况且在京师维持治安工作无论如何,肯定是不会太好做的。”
郑克臧想都没想便道:“我做这个,维护澄海城治安。”
维护首都治安和巡查,看上去职位不高,也远比不上在外面当总兵威风,甚至于每天可能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琐碎事情烦心,但每天接触的人必然都是权力的核心层,他本就有着亲王的爵位在身,又有名望,干个三年五载好好打牢基础,随时以后想拿到实权还不容易
“啧,到底是年轻啊,那行吧,那就给你们赐名护国营吧,卫国、建国、爱国、护国,共同组成澄海四大营,四大营之上组建殿前兵马司,由雷震天担任殿前指挥使,从二品,你们四个营各领将军职,正三品。”
郑克臧闻言很是激动不已,连忙道:“多谢丞相厚爱,多谢丞相,末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只是”
“只是什么”
“四大营加一块才一万兵马拱卫京师,会不会,少了点”
“不少了,维持治安,保证我和百姓们的财产和生命安全足够用了。再多的话太耗费国帑了,城里也没那么大地方建兵营,只要训练足够,装备配齐,兵贵精不贵多么。”
“真要是有朝一日兵临城下,且不说海丰不是还有两万兵可以互相倚仗,潮州水师也不是不能陆战,最关键的是,潮州是个工业城市,工人稍微操练一下就能当兵用,守城足够了,甚至乱世之中资本家是不可能不练兵的。”
“原来如此,丞相高瞻远瞩,真不愧是鬼神之谋。”
“这个马屁拍得可没什么水准,郑经那头你自处理好,你能成为我的嫡系,我很高兴,我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且手头上确实是无人可用,你还年轻,又有郑家的名望傍身,只要实心用事,待我功成之日,官居一品不在话下。”
“是,那您看岛内的宗室,要如何处置呢,您,要不要见见。”
刘大炮闻言也是纠结良久,最终摇了摇头道:“不见了吧。”
承天府内是有很多很多前明宗室的,什么鲁王宁王辽东巴王宁乐安王,等等等等,甚至这些大大小小的宗室拉出来都能单独组成一个营。
神州陆沉了么,除了死了的,除了一批跟随永历逃往缅甸的,绝大多数有名有姓的藩王都投奔郑家来了,这也是郑家声望最大的来源和底气,郑成功时期还能好吃好喝伺候着,到了郑经时期,郑经自己都捉襟见肘,慢慢的自然也就养不起了,自然也就越来越不招人待见了。
刘大炮呢,也烦得慌,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呸,是尊天子以讨不臣的坏处了。
这帮人接到潮州去,是不是得自己养着甚至于是不是还得给他们王庄之类的,再去侵占百姓的良田
客观来说,明末时百姓过得这么惨,这些皇亲国戚一个个的都是有责任的。
再者,开铺面卖绣花针,明朝素来都是买卖不大架子不小,眼下诸事艰难,清廷势大,或许不会有什么幺蛾子,若是战事不顺,那也是万事休提,可要是万事顺利了呢
只怕是刚刚有一点起色,这帮人也是要指手画脚,甚至挑拨九难与自己的君臣关系的,万一万一九难再给自己整个衣带诏之类的,自己可受不了。
以曹操的雄才大略,晚年也被那帮汉臣逼得左支右拙,狼狈不堪,自己在权谋二字上可是远远不如曹操的。
最关键的是,这批根正苗红的藩王,不用多,有一个落到那吴三桂或者耿精忠之流的手里,搞不好日后就是一场大祸,他就是长一颗天大的心,也定然是万万不敢相信吴三桂对他,或是对九难的忠心的。
所以刘大炮这头,是真懒得见他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道:“这不还有几个月才能起兵呢么,先让他们在岛上待着吧”。
郑克臧试探性地问道:“海路有风险,丞相忠君爱国,将其接去内地供养,海上遇到风暴,若是船翻人亡,或是海盗劫掠”
刘大炮立马拒绝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大明的忠臣,海难海盗,藩王暴死,听起来多么的”
“顺耳”
“顺耳个屁,智商大于八岁就知道这是我弄死的,我是忠臣,忠臣,你滴明白”
“那,那要如何安顿他们”
“哎,没事儿,船到桥头自然直,此事,就交给你来安排了,我相信你,能安排好的,就让他们在湾湾,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是,臣明白了。”
心想,这莫非是丞相给我的考验
这其中会不会另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