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即开禧二年(公元一二零六年)六月,韩侂胄因师老无功,罢免指挥军事的苏师旦、邓友龙,用丘崈为两淮宣抚使。但他没想到的是,丘崈一上任,就放弃已占领的泗州, 退军盱眙,说是可以保全淮东兵力。
宋军退守,金军分九道进兵。战争形势由宋军北伐变为金军南侵了。韩侂胄犹不悟,十一月,以丘崈任签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兵马。
韩侂胄用了个实际主和的去主持战事,结果可想而知:
中路,金完颜纲军陷光化、枣阳、江陵,又攻破信阳、襄阳、随州, 进围德安府;东路,仆散揆军偷渡淮水,宋兵大败,金军进围和州。
淮西州县,尽陷于金军。
年底,金军和丘崈秘密接触,示意讲和。自此,双方遣使往来,淮东战事暂停。
此时的形势:西线,吴曦已经叛变;东线,丘崈主和,韩侂胄日益陷于孤立,亦不能不谋和了。
就在这时,淮西和州钤辖、已奉命退入淮东的许国,越级上书,说“能战方能和,不能战则不能和”, 请求率领本部兵马, 回军淮西,“恢复一二州县,以为和谈之资”。
当时,许国的这番言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史弥远杀韩侂胄,宋金成和之后,各处人事,都要重新布置,有人翻出了许国的上书,以为“壮言谋国”,应该大用。
史弥远细辨许国上书之本意,也不是反对议和,于是,同意了这个建议,许国一跃N级,晋升为“都统淮西沿江兵马”。
(这个“都统淮西沿江兵马, 同吴浩的“都统淮东沿淮兵马”,可谓相映成趣,刚刚好成一对角线——“淮东沿淮”等同淮东之北半部,“淮西沿江”,等同淮西之南半部。)
许国吃到了甜头,继续“壮言”不已,朝野上下,颇以为其为能员,终于,升到了“都统淮西兵马”。
许国由武改文,“复出”为淮东制置使,自然有人对史弥远表示异议,史弥远双手一摊,“难得许寿迈毛遂自荐,勇于任事——老兄若觉得他不合适,便请荐贤?”
许国字寿迈。
异议者既“荐”不出“贤”来,便只好闭嘴了。
许国确实是毛遂自荐。
他对史弥远说:朝中的文士,根本不晓得怎样同吴浩这样的人打交道,或者如真德秀者高高在上,为如吴浩者侧目甚至怒目;或者如贾涉者和光同尘,却委屈而不能求全——都不成!
我就不同了。
我既出身行武,武人的脉门,捏的死死的;又长仕于两淮,那潭水,何处深、何处浅,一清二楚,我做淮东制置使,一定能叫吴浩心服口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为朝廷出力!
一般人都以为吴浩为史弥远心腹,甚至如前所述,以为真德秀乃至贾涉都是史弥远授意吴浩挤走的,并不会在史弥远面前暗示吴浩跋扈啥的,许国能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事先已重赂了史弥远左右,晓得,对吴浩,史弥远已有尾大不掉之虑了。
这番话,正正对了史弥远的心思,于是,许国便由武改文,出任淮东制置使了。
史弥远给吴浩去信,解释何以许国接任真德秀,中心思想也是“文人不懂事,武人和武人好说话”,云云。
吴浩将史弥远的信,拿给余玠看,余玠一目十行,看罢抬头便说:这一回,不必跟丫废话了,直接跟他要官!要淮东制置副使!
哦?
请都统制想一想,许某一个前“都统淮西兵马”可以做淮东制置使,您一个现任的“都统淮东沿淮兵马”,为啥做不得淮东制置副使?正正好嘛!
更何况,这个姓许的,除了说过几句“壮言”,没一件拿得出手的军功;您呢,两次大败金军,先后收复泗、邳,敉平大乱,底定局面,论功劳,十倍于许某,矮他半筹,已算委屈了!
吴浩又派人咨询楚州的展渊,展渊回复:百分百赞同余玠的意见!朝廷既开了封疆大吏以武就文的大口子,咱们就一定要顺势钻了进去,这个机会,万不能放过了!制置副使之于制置使,不过一步之遥耳!
并嘱吴浩,要这个官,表述一定要直白,语气非但不必委婉,甚至可以激烈些,许国不是“毛遂自荐”而得制置使吗?您效法于他,很自然的事情呀?反正,不能叫史弥远装作看不懂,不能叫他有任何推脱的余地!
展渊同时附书一封:这是我给您拟的信稿,您看看,合用不合用?
看了稿子,吴浩、余玠都感叹:果不愧“展三判”!
收到吴浩的复信,史弥远不由手足无措——如此直通通的伸手要官,还真是少见啊。
然仔细想去,竟是不知何以为拒?
拒绝的理由,不是找不到,但以吴浩信中的语气,不论什么理由,必皆不为其接受,如是,他对于“恩相”,必然心生怨望,以其到淮东以来的做派,真不晓得会折腾出些啥事儿来?
一个头,两个大。
事实上,之前说过的,以真德秀为淮东制置使之时,史弥远本也有以吴浩为淮东制置副使、以做“安慰”的打算,只不过史嵩之反对,搁下了,至此,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认同吴浩的“毛遂自荐”了。
诏书颁下,朝野再次大哗。
许国封疆,由武改文,虽没有先例,但到底有些资历、有些年纪,吴浩呢?二十出头一小年轻!
欸,这个世道,真是啥事情都可能发生呀!
然就像余玠说的,朝臣既然无以反对许国出任淮东制置使,也就无以反对吴浩出任淮东制置副使——许某固然“有些资历、有些年纪”,但论及军功,真的不及吴某之十一呢!
有人的脑洞开的比较大:你们不晓得,史同叔以徐寿迈为淮东制置使,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吴长风做淮东制置副使开路!
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识者叹曰:武人轻躁,淮东自此多事矣!
嘿,这话说的,好像在此之前,淮东从来太平无事似的?
不过,您也没说错,淮东,确实自此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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