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见川其实对看戏没什么兴趣。
他转头看着罗郡秋,少女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眼里有些温润。
台上演的是一个孤儿的故事,家族由军功起身,历经无数代人辛苦经营,成为国家第一大族,受到国君的猜忌,受到大族打压的一名臣子在囯君的默许下,发动私兵,释放囚徒,他们趁家主外出时,团团围住大族所在之地,许多曾发过誓效忠的人纷纷背叛,死去的人如被割倒的麦子,所有的院墙边都染上了鲜血,英武的男人还来不及起身,便被石车碾得血肉模糊,忠心的护卫刚刚拔出长刀,无数利箭便已把他射穿,
仓皇的门客艰难爬出尸堆,歹毒的敌人就慢慢分割身体,听着他们哀嚎,美艳的妇人被奸杀贩卖,孱弱的幼童被残忍地打断手脚,火光冲天,照耀在如魔鬼般的士兵的笑脸中……
“可恨!”
罗郡秋此刻已经双目眨红,双手成拳猛然一捶,惊得四座的看客都让了让,庄定出手把她按在马扎上,轻声道,“师姐勿急,往下看。”石见川也赶紧向四边人微笑致歉,罗郡秋这才意识到自已失态了,不好意思地安静下来,红着脸继续看戏。
常年出入大族的医师把婴儿装进药箱,可刚出门就被守门的将军拦住,将军明知婴儿在里面,依旧放走了他,自刎而死,医师也很快将婴儿送出,无数仁人义士为了保全这个小生命纷纷出手,最后孩子阴差阳错成了那个屠族奸臣的义子,最后国君更替,二十年后,孤儿己是英武的青年,从老人那里得知了一切的他拔剑为父报仇,最后一个人坐在血污满地的庭院,看着院中的落叶飘飞,叹着气扔掉了剑……
旁白的唱词咿咿呀呀:
烧心热血顺脊流,此拔剑,誓报家仇,怎料得,夕日父子,反目成仇——
生离恨聊问鬼神,世间事,阴差阳错,忠孝全,难解心头,事罢人休——
等到戏完,已是月上柳梢头,罗郡秋沉闷地拉着步子,庄定摆手拦往了要去安慰她的石见川,“师姐不喜欢别人安慰。”
“好吧。”
石见川只好落下几步,两人就很自然地聊起天来。
“小庄是来负责照顾罗师妹的?”
“嗯。”
庄定就这样回答了,仿佛已经卸掉了沉默寡言的伪装,“罗掌教让我一直守在她身边,负责她的安全和一些饮食起居。”
“顺便监视我?”
石见川也不拐弯抹角,诛神阁作为散仙宗的主要武力来源,实力强劲者数不胜数,如果是弟子首席,那么肯定是元婴圆满了,这样的人就为了做一个护侍一个二代而派出,那太浪费了。
庄定什么也没说,表现出来的依旧是半步元婴的修为。
“你真的不会掩饰和撒谎。”
“确实。”
庄定也不再绷着,轻笑摊手,此时的他完全卸下了那种“沉默寡言”的伪装,虽然依旧没什么情绪,“还请大师兄这段日子安定一些,我在递交宗门的报告上也可以写的漂亮些。”
“谢谢了。”
庄定此时又回转回那种无视一切的样子,跟上了前面坐在地上的罗郡秋。
石见川刚要伸手扶他,罗郡秋却已经哇哇哭了起来。
“赵氏孤儿好惨,亲人全都死了,还要认贼作父,苟且偷生……”
“我的罗大小姐,”石见川忍俊不禁,“那都是那些文人编的故事,世上哪有这般惨的……”他忽然住了嘴不言语,顿了一下,“即使真有这般人,至少也有仁人义士协助他活了下来,最后沉冤得雪……”
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此刻的两人已经带了些似笑非笑地看着石见川。
夏天的夜风很凉,吹得他心底有些寒意。
什么二代骄女历练拜师,什么首席暗卫看管,都消失了,石见川一下子懂了,这是一个局!
试探他的局!
“怎么了?”
石见川不能说“你们看我干嘛?”,嫌疑人不能反问,世界上也没有多少嚣张跋扈的卧底,中规中矩才能稳往人。
“没事,”罗郡秋率先打破氛围,笑吟吟地走了,庄定也没说什么,石见川看着罗郡秋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无比陌生,连她的笑容也像即将融化的蜡像,仿佛很快就能彻底吞没他。
三人分成一列,罗郡秋走前面,石见川走中间,庄定则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我在那时没有放一个人走,你们也不要再试探了。”石见川苦笑解释道。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擅伪装和演戏,所以,必须要抢先一步把话讲开,这样即使两人不信,至于自已的作为也会自由许多。讲,必须要讲,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但他讲不讲又是另一回事,即使换不来他们的信任,至少双方在私下的猜忌会少许多。
“七宗都派出了人,除了我,其他宗的暗探肯定也受到怀疑,我接受你们的调查,也理解宗门的苦衷。”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一起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何必呢?”
“行啊,那你明天要做早饭给我和庄师弟。”
罗郡秋转身来,忍着笑说道。
“嗯。”
庄定也点点头附和,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于是三人又重新和谐地聊起来,不在这个问题上细究。
只是石见川却真正有些好奇起这件事了,让掌教侄女和精英首席专门来监视他,可见七大宗门对于潜逃的叹流宗弟子肯定是采取赶尽杀绝的态度的。
所以究竟七宗灭叹流的原因绝对不简单,至少不仅仅会是因为叹流宗里的法宝和造化,一直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至少它的前提是叹流宗无一后人……
抛开这些纷乱的思绪,他也不再多想,事已至此,他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