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初春来得格外的早,朝晖斜斜地透过繁茂的枝桠,轻笼在曼声吟唱的黄鹂上,抹上一层朦胧络黄的光晕,流入雀鸟的细足下,化开了旧日的薄薄积雪。
此时,一道饱含哭腔的柔弱女声打破了这赏心悦目的玲珑花鸟图,惹得立于树枝上的雀儿受了惊,扑腾着翅膀,纷纷飞不见了,落下了三五根稚嫩的羽毛。
“贵妃娘娘,您说说,这让臣妾如何是好呀?”一个身着浅粉色桃绣流苏烟罗纱的女子一边啜泣着,一边拿着帕子擦着自己的眼泪,跪在储秀宫内的金丝花卉纹丝毯上。
她擦完泪,又眼巴巴地抬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碧烟水雾锦纹百褶裙延绵于地,青丝绾着凌云髻,一支双凤衔珠金翅穿发再缀满星罗点点的珠翠,胭脂浓妆覆去了她与通身贵气不相符的青葱稚嫩。
宫内的炉子燃着凝神静气的安息香,更给她添了一分雅致。
她便是赵国为了投诚周国献上的和亲公主,也是一进宫就暂代还空缺的皇后协理六宫的舒贵妃。
此时的她怀里抱着一只朝臣进贡的哈巴狗,边抚摸着它略带粗糙的皮毛,边听着跪在跟前的孙贵人哭哭啼啼地叫苦。
“臣妾入宫都已经一月有余,仍然未得皇上宠幸。臣妾自知貌丑无盐,可入宫前也听教习嬷嬷说过宫里的规矩,选秀进来的妃嫔都会照例统一挑吉日侍寝。入宫后敬事房却迟迟没有消息,直到现在,臣妾除了选秀殿选遥遥望见皇上一眼,就再没见过皇上了。嘤嘤嘤……”孙贵人的妆都要哭花了,帕子上都是红白的妆粉。
舒贵妃顾舒伶悄悄地撸狗撸得正起劲,那狗惬意地在她怀里打了个滚儿,朝她露出柔软的舌头。
她强忍笑意对孙贵人道:“孙贵人的心情,本宫也理解。只是皇上朝政繁忙,日理万机,虽心系咱们后宫姊妹,可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孙贵人如此年轻貌美,等皇上空下来,一见到妹妹,肯定乐不可支,如获至宝。”
她的脑海里绞尽脑汁地回想着皇祖母曾敷衍那些求太后让父皇要雨露均沾,莫独宠母妃的话。
果然,那孙贵人一听这文邹邹又阿谀奉承的话,就故作羞态地站起来,道:“多谢娘娘指点,臣妾感激不尽。”又行了个礼,扭了扭窈窕细腰,风姿婀娜地走了。
顾舒伶无奈扶额,美人美矣,智商堪忧啊。她是外貌协会的白金会员,从小到大都爱看美女美男,所以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公主府以后,还天天往后宫里跑,打着看母妃看父皇看皇祖母的名义,实则是看父皇被臣子塞进宫里的莺莺燕燕。那叫一个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她回回去都满载而归。
可鬼知道老天对她如此不公,父皇有了新的宠妃后,冷落了母妃,母妃失了宠,自然连带着她一起没了宠爱,于是乎,她就被献给了赵国当和亲公主。
本来她还觉得这是上天掉下来的一块馅饼,又有新鲜美女美男可以看,尤其是听说那个赵国皇帝长得很可以,颜狗嫁到美男家,多么好的一段佳话啊!
谁知道……
世事无常……
她叹了口气,端起旁边的茶盏,品了品新沏的碧螺春。
“啊~~怎么这么苦啊。”她的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团,满脸写满了委屈。
一侧的宫女翠娥听见了她的哀嚎。笑盈盈地取了一罐蜜饯上前来,倒了一些放在碟子里:“贵妃娘娘尝尝这个,就不苦了。”
“嗷嗷嗷,我心里苦啊,谁懂?不要叫我贵妃!我本来好好的公主做得好好的,被父皇卖到这个破地方来!这里的人讲话都咬文嚼字的,讲究什么礼仪规矩,我讲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合不合什么贵妃风范。
还有那个太后真是让人无语,让我协理六宫,协个雕啊!光是管这六宫的女人的吃穿我就想吐了。”她蹙起了眉头,把下巴搁在右手背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满腔哀怨道。
“是是是,我们公主啊,受苦了。奴婢给公主揉揉头吧,让公主好好放松放松,公主可别皱眉头了,不好看。”翠娥含笑应和着她的抱怨,绕到她身后,把手放到了两处头维穴处,轻轻按揉来。
“唉,我真是无语了。刚才那个孙贵人还说一个月没见皇上。提起这个我就生气,我嫁到这里起码三个月了,别说皇帝,除了太监,一只公的苍蝇都没见着!
成婚那夜把我一个人晾在床上等他等到大半夜,困都困死了,最后打发一个人过来说边疆那边有要事相谈,就不过来了,要不是他是皇帝,我都想冲出去给他吃一记爆栗,叫他脑袋开花,才知道本公主的厉害。”她咬牙切齿愤愤然地说。
“哎呀,我的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再说了!”翠娥一听,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她毫不顾忌还在疯狂输出的嘴巴。惊恐地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又把窗户和门都锁了起来,最后焦急地小跑回来。
“我的好公主,这里不是咱们齐国,这儿是人家的地盘,当心隔墙有耳,说这样的话,是要杀头的!”
顾舒伶犯了一个白眼:“他要杀就杀呗!与其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孤独终老,还要帮别人无偿管家务事,还不如把我杀了呢!”她怀里的哈巴狗正被她撸得舒爽得咧开了大嘴巴子,舔了舔她的手心,表示赞同。
“公主啊——”翠娥欲哭无泪,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公主?!
“欸,你说,”顾舒伶一拍脑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了翠娥,“那个狗皇帝是不是那方面有什么隐疾啊?你想啊,照我这三个月里的所见所闻,他是一次都没踏进过后宫了,你看那些女人一个个的如丧考妣地跑到我宫里来哭爹喊娘的,烦都烦死我了。他还好意思让我帮他安抚小老婆,呵。”
想到这里,她又翻了一个白眼。
“公主——您——”
看到翠娥又要讲那些七七八八的条条框框,她赶紧收敛了起来,端坐回去,提前认输。她刚才已经听孙贵人吵了一次,她可不想要听翠娥和她讲大道理。翠娥作为她从齐国带来的陪嫁丫鬟,算是这里唯一一个“正常人”,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能陪她说说真心话的人。
把翠娥惹毛了,可是捞不着好处的。所以,还是认怂为好。有些事情还是要适可而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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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夜幕低垂,暗色蔓延。
白日金碧辉映的宫殿也褪去了耀眼炫目的外衣,染上了一层浓稠的冷色调。悄生了一股扑朔迷离的神秘感。
忽然,狂风大作,粗暴地刮起地上零散的枯枝败叶,在半空中肆意飞舞。
黑压压的天空中传来一记惊雷劈开了饱胀的乌云身体,团积的豆大雨珠猛冲向下,重重地砸向地面,粉身碎骨,击起大片水花。
霎那间,整个皇宫都穿荡着惊心动魄的“劈里啪啦”声,这声音快要震破墙面,直逼屋内。
好巧不巧,这惊雷来得真是突然,使得正在握着笔杆认真誊写着楷书的右手一顿,笔尖不受控制地向下一点,洁白的宣纸上就立刻印上了一小片乌黑的墨渍。
那人缓缓放下笔,骨节分明而纤细的手指抽离了笔杆,回到身侧,他抬起头,微微一挑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在他不远处给灯盏换灯芯子的太监被吓了一跳,冷汗都冒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跪在这个随意束着泼墨长发,月白色龙纹锦袍加身的少年郎身前。
“回陛下,已然戌时三刻了。”他的声音微微带着些许颤抖。宇文珩微仰起了头,清冷的锁骨上覆上一层薄薄的阴影,他眯了眯眼睛,思忖了片刻道:“罢了,今日的字就练到这儿了,朕好久都不去后宫了。”
小太监一听这句话。立马喜笑颜开,抬起头就满心欢喜地说:“是啊,陛下,您说您天天在这御书房待着,各宫的妃嫔小主们做梦都等着您哪!”
“哦?”宇文珩缓缓睁开眼睛,故意拉长了尾音,“谁告诉你朕要去看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
“?”小太监满脸疑问,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此时,身着深紫蟒袍的曹公公佝偻着身子奉上一碗御膳房新做的参汤,赔着笑脸对宇文珩道:“陛下,喝喝参汤暖暖胃,别累着。”说完,就转过身朝着小太监摆上严厉的脸子,:“去去去,忙你的去,圣意是你好胡乱揣测的吗?还不下去!省得碍了皇上的眼!”
小太监只得云里雾里地退下了。也没搞明白这主仆二人干嘛对他发火。有毛病一样。“曹公公,你教出来的人,都这般不知规矩吗?”宇文珩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要是正常人都要被他搞得心里发毛。
还好曹公公从小就知道他就这个阴晴不定的古怪性子,这才没有失了分寸,他赶忙道:“陛下教训的是,奴才愚钝,自然教出来的人不合陛下心意,回头奴才一定好好说说他。”
也难怪小太监会失言,毕竟刚进宫不久,不知道这皇帝不近女色,后宫里的妃子都是大臣、邻国和太后塞进来的,可依旧少得可怜,他怎么可能在大雨夜好好的不睡觉跑去找那些硬要塞给他的女人啊?自登基以来,他去后宫无非是去看看在寿康宫寂寞苦闷的太后罢了。
“不必了,调他去偏殿伺候吧。以后就你和小福子在我身边贴身伺候,其他的闲杂人等能打发就打发了。”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欸,奴才明白了。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的。陛下,现在我们去太后宫里吗?”曹公公附声道。
“嗯,”宇文珩点点头,“给我换一身贴身的衣裳,就你和我一起去,我不想让太多人打扰。”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给您拿一件常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