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的话,隐隐的似乎点燃了牛辅和张济脑海中的那盏明灯,只是那灯火一会明一会暗,时大时小,犹如处于风中要拽不定。
他们仿佛是听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太明白。
牛辅认真的思虑了一会,但并没有想通个中的关键,最终还是无奈地甩了甩头,放弃浪费自己脑细胞的举动。
他直接问贾诩:“文和,劳你细细为某解释解释。”
贾诩对于牛辅的提问似乎早有预料。
他向着牛辅和张济分别施礼,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分析道:“首先,荆州军做了什么,贾某并不晓得,但毫无疑问,对于眼下的刘伯瑜而言,要宛城现在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好处,反倒是这两年间,被袁术在南阳郡搜刮的财货,对其更有诱惑力些。”
牛辅和张济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额首表示赞同。
张济问道:“文和之言有理,还请继续详述。”
贾诩慢悠悠地道:“袁术这几个月来对于是走是留本就是举棋不定,但随着迁延日常,他想要放弃南阳郡的想法便愈发强烈,如今受了荆州人的影响,袁术离开南阳郡是必然之事,不过依照贾某看来,焚毁宛城留荒陌于我们,对他而言只为其一,关键是,袁术军一定也想把他们藏在郡内的辎重平安的运往淮地,而能够吸引我们和刘伯瑜的最好方法,莫过于烧毁宛城,试想这么大的事,我军和荆州军的目光必然皆集中在宛城和袁术军身上,他藏于其他县城的辎重粮秣便可暗中向东调度,其实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这些事情,让贾诩一说,似乎听着非常的简单,
但若是要将这些事情逐件捋顺出头绪,非得有惊人的智谋和对彼之心性精准的了解才行。
张济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贾诩一样,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贾诩半晌,方才言道:“听君一席话,实令某顿开茅塞,那还请文和能够指点一二。”
张济身为一个中郎将,能够对贾诩一个校尉说出指点二字,可见他目下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真佩服了贾诩。
贾诩见张济这般诚恳,不由又想起那一日张绣的表现,对他们这对叔侄儿在心中也增添了几分好感但也仅仅只是几分而已。
贾诩继续道:“眼下宛城被焚,全南阳郡各方势力的眼睛都集中在宛城上,当此时节,对于二位中郎将而言,乃是一个天赐良机,就看二位中郎将能不能把握了。”
“何意”牛辅奇道:“何谓良机”
贾诩淡淡言道:“如今宛县大火,袁术军出逃,宛县城中和周围必然是一片混乱,南阳郡中,最为富庶的家族和郡望的本家,大多集中在宛县周边,如今乘着火势,三军齐出,以救火援城为名搜牢那些望族的本家”
这话一说出来,牛辅和张济顿时都愣住了。
这一段时间,牛辅和张济一直没停着的让麾下的将士们出去搜牢,用以供给关中的董卓,但关中那边的消耗实在太过巨大,仅凭那些小坞堡家族中的私货,根本不足矣供养长安那边。
今年这个冬天,董卓已经几番派人来军前催促牛辅了,让牛辅这方面抓紧搜牢的进度,快些给长安那边供给财货。
很显然,董卓的胃口越来越大,张济和牛辅这些小打小闹,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而宛城的那些家族势力最强,财货最多的郡望,自然就成了西凉军下一步的行动的目标。
但这些郡望的家族背景都太深,其中甚是有些家族数代都在不停的出两千石的高官,牛辅和张济一旦向这些家族动手,那真就是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即使是前番牛辅已经响应了张绣的建议要向南阳郡望动手,但他们也没敢对屯驻在宛城民间势力最为巨大的郡望动手,他们现在主要劫持的,还是那些相对势力小一些的家族。
但如今,情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张济沉吟半晌后,道:“搜牢事关重大,还需仔细斟酌才是。”
牛辅则是转头看向贾诩。
却听贾诩言道:“南阳大族之所以不好惹,并非他们有多强的兵力,而是他们在各地域的影响力,如今袁术焚城,对我们而言正是天赐良机我们以救火杀贼为名,驱兵杀入宛城,乘机搜牢,抢了那些财货最厚的郡望,然后回头派人散布流言,就说是袁术焚毁城池,劫掠望族便可。”
“栽赃”张济惊诧的道:“这能行吗”
贾诩淡淡道:“为什么不行,这天下的事,哪有什么公理对错可言,事情说的多了,那假的就变成了真的,白的亦是变成了黑的,这一点交给贾某去办,二位中郎将大可放心。”
“但终究会有人来澄清啊。”牛辅犹豫地道:“那些被劫掠的望族中人,他们自己的话,难道还不足以取信于天下吗”
贾诩默然的看着张济和牛辅,半晌之后方才幽幽开口:“搜牢之时,但凡每攻下一座坞堡,只要堡内没有目击之人,又有谁能做出足矣取信天下之言”
这一句话说完,饶是刚刚杀死了四千人的张绣也不有的脊背冒汗,汗出如浆。
什么叫只要没有目击之人
那些坞堡中都是各大家族的人,少则数千,多则数万计。
贾诩的意思该不会是
“都杀了”张绣的语气中充满着难以置信。
贾诩并没有回答,默不作声。
像是这种直接的话,你永远也不会从贾诩的嘴中听来,可他虽然不说,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一定是会理解的,但至于该怎么做,那只是你自己的事情。
张济的吞咽了一口吐沫,咽喉部的喉结一滚,嘶哑道:“如此行事,过于险峻了吧”
“不然,其实此言并无险恶,我军前番也与袁军交过手了,亦曾缴获过他们的衣甲,这次让士卒们去扮演袁军取搜牢宛县郡望,想来应不是难事吧。”贾诩的语气依旧平淡:“袁术已经焚了城池,若是在焚烧城池的同时,在劫财货胡乱杀人,又岂能不在清理之中,天下汉人又会特意去为他辩白”
贾诩的语气虽然听着不痛不痒,可但凡是有些政治底蕴的人,多少都能听明白,贾诩这是要把南阳郡望的人往死里整啊
牛辅和张济彼此对望了一眼,他们都在双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渴望的眼神。
确实如贾诩所说,宛城只能被烧这一次,这样的乱局今后怕是再也碰打不到了,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另外,贾某还有一件事要与二位中郎将说明。”贾诩突然又再度开口。
牛辅机械性地转头看向他:“文和还有何谏言”
贾诩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难道二位中郎将,就那么甘心任凭袁术的那些辎重是被他带往淮南,亦或是被荆州军劫持吗”
宛城的火势极大,再加上近几日冬日的寒冷已过,颇有春暖花开之相,春风微微吹拂,更是助长了火势的增大,整个宛县内以郡署,武库,各级官署以及周遭的民舍,仓禀全部被袁术点燃。
火势伴随着风势越来越大,侵吞了无数人的资产,城内的百姓虽然奋勇反抗,想要阻拦袁术军的暴行,但这一次的袁术却已经是下定了心思,一定要将宛城以及其周遭彻底的破坏,给荆州人和西凉人留下一个彻彻底底的烂摊子,让他们想恢复也不能将宛城完全恢复旧貌。
如此,袁术军和宛县的百姓,士族,豪强,乡绅在县城内外都发生了诸多冲突,在放火的同时,还引起了数不清的流血事件,
宛城的百姓和豪强死伤无数,这当中甚至还包括士人。
直到袁术军撤离了宛城境内之后,宛城以及其方圆数十里之地,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哭喊悲鸣之声响彻天际,南阳郡的百姓所受到的创伤甚巨,若是没有十年光景,想要将宛城恢复昔日繁荣,只怕是难上加难。
袁术军撤兵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刘琦一方,而刘琦一方,早在袁术行动前就已经开始北上,一行军马前往育阳附近,随时等待袁术军露出马脚。
在三军将士北上之时,荀攸已经对刘琦做出了解释
“府君,荀某之所以让张校尉不断的派出兵马去宛城走遭查探动静,不过是为了乱袁术之心,让他们以为我军有所动作,因而在仓促之间进行准备,也好露出破绽,让我们寻觅到他们屯藏辎重之所。”
刘琦听了这话,方才恍然道:“公达先生几次三番的派斥候往不同的地方去探查,也不过是为了让袁术能够知晓我军之所为”
荀攸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军的斥候便是再隐秘,也终归不过是凡人而已,又不能遁地飞天,他们在宛城大规模的探听消息,一次袁术没有察觉,两次亦没有察觉,但三次四次之后,若是袁术军在不为之所动,那这天下第一的名门之后,便也未免太过窝囊了吧”
刘琦轻轻的甩动着手中的马鞭,道:“公达此言有理,袁术虽然屡遭败绩,但并不就证明他能力不够,相反的,袁术有着他的能耐和优势,前番的失败不过是其孤傲的秉性所至。”
荀攸道:“府君之言甚善。”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却见张允从前阵匹马奔驰而来。
“吁、吁”
张允来到二人面前,调转马头,拉住马缰,与二人并行。
刘琦停住胯下战马,问张允道:“兄长,可有军情”
张允向着刘琦拱了拱手,道:“果然是如荀主簿之言,宛城那边的袁术军一动,博望附近,果然也有袁术军从山林旧寨遗址中,迁辎重而出,奔东而去。”
荀攸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南阳郡东北地多有昔年光武留下的旧寨遗址,且多藏匿于山林之中,用以藏匿辎重最为妥当不过,只是数目甚巨,且在山林中难找,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引袁军警觉,如今他们心乱自行而出,可谓正中下怀。”
说到这,便见荀攸转头看向刘琦,道:“府君,可分一半兵马,去追寻这支袁军,劫其辎重以为军需,剩余的兵马兵转南阳,佯攻袁术。”
张允忙道:“公达先生切莫着急,宛城那边有些情况,与咱们预料的有所不同”
荀攸很显然没有想到自己所计算的事情,居然还会有所偏差,心下颇为惊骇。
张允这小子,该不是记恨自己前番的让他派人屡次空探之事,故意来跟自己玩闹的吧
不过看他的表情却还不像。
刘琦见张允的表情很是郑重,知道事情似乎有些超乎寻常,忙问大:“表兄,可是宛城那边情况有所变”
张允低声道:“袁术焚城了。”
刘琦:“”
当下,刘琦急忙将兵马分为两部,一路由太史慈,李典二人率领地字营,风字营火速赶往博望那边,劫持袁术的辎重财货,能够抢回越多的辎重越好。
至于宛城那边虽然刘琦前番已经与贾诩进行了协议,双方议定宛城将会是西凉军的疆域但此时此刻宛地被袁术火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刘琦不可能不率兵赶过去。
就算是将宛城暂借给西凉军暂居,但那里毕竟是南阳郡的首府,是刘琦早晚要拿回来的地方,怎么可能任凭袁术就这么放火给白白糟蹋了。
古代的生产力和人力有限,小到一条街道,一片民舍,大到一片乡亭,一个县城,都不是像后世那样那么容易就能在短期建立起来的,在没有机械作为辅助纯靠人力建设的时代,每一个建筑物立面都容纳的,不知是多少人血与泪,一旦损毁,有时候耗费的甚至是一代人的心血。
一行兵马逐渐接近宛县的地界,大越是尽皆,便越是触目惊醒。
此时的天色按道理应该是漆黑一片,但宛县的天空此刻却是被映照的通红,
方圆二十里内,到处都是星星点点,数不清的百姓们争先恐后的向着县外狼狈逃窜,他们有的带着包裹,有的则是连包裹都没有来得及打,只是一边彼此互相搀扶,一边哭嚎着从宛县的方向向外狂奔。
这场景不说是百分百的人间炼狱,但也差的八九不离十了。
刘琦一脸阴沉的看着那些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大批向着外面奔逃的难民,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眼睛亦是眯了起来,握着马缰的手上亦开始青筋暴露。
他令三军暂时驻步,然后让张允去拦截几名难民到他面前问话。
宛县内奔逃出来的难民虽然又多又慌乱,但看见刘琦的军队后,依旧是吓得四散而逃,犹如看到瘟神一样不敢靠近,即使是在逃难中,也是躲之不及。
直到有几名难民被张允派人拦截到了刘琦的面前。
一见了刘琦,那些难民直接跪倒在地,此起彼伏的连连向刘琦磕头,哭喊道:“将军饶我等性命将军饶了我等性命”
荀攸在一盘看的于心不忍,暗暗叹息。
刘琦则是一脸的阴沉,问道:“你们这是在躲谁”
那些难民中,一个领头的高声道:“不敢欺瞒将军,宛县境内,现有袁术军放火不够,竟还在大肆屠杀,宛县境内已是被屠的血流成河,我等真升斗小民,真的是害怕,怕的不行啊求将军开恩,放过我等吧”
刘琦缓缓的抬起头,看向火势汹汹的宛城境内,疑惑道:“袁术军,放火焚城不够,还在里面肆意屠城”
刘琦身后,荀攸突然道:“府君,此事颇有些蹊跷,末吏认为,袁术完全没有理由这般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