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得到暗中传达消息的成士廉,赶到了位于城西南角的码头河市坊区;并且,找到了藏身在其中一处的妹妹,隐约知道了什么劫后余生的内情,而当场抱头痛哭的同时;江畋也被紧急招到了位于金墉城内的暗行御史部驻地。
事实上,江畋亲自主持抄获乐府的大量证据,也被摆到了明面上之后。身为暗行御史部主官的岑夫人, 却是表现出了一副既为难又不怎么痛快着的表情道:“副监,你可是给我,给本衙找了一个天大的是非和麻烦啊!”
“所以,我才要请求夫人,姑且代为声张一二了。谁叫您才是主掌本衙的官长。”江畋却是不为所动的微微一笑道:“就算是我对外宣称,这一切都是亲手策划和一人而为,那也得有人相信啊!”
“那你太看得起老妇了, 老妇可没有你那般, 大杀四方, 还能全身而退的能耐。”岑夫人闻言一愣,这才满面无奈的苦笑了起来:“老妇还想要余生能够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实在……”
“我这不仅是相信官长,也是相信本衙上下的能力;并且愿意为之奉献一份微薄之力么?”江畋却是意有所指的说道:他就不信了,这位以这把年纪上位,只是想要安稳度日一时。
“那你又可知晓,当初罪人乐氏,可是没少替神都城内许多上层人家做过事的。”岑夫人微微摇头道:“其中更有源自大内的差遣,或是官府不足为人道也的勾当,如果深究下去,其中的牵扯只怕是经年累月也未得而知。”
“所以,我才想将此事托付于官长;既不要名声,也不要功绩,哪怕世间有所怨望,也大可归诸于我好了。”江畋这才抛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和底线。“我所求不过是一个现世报的心安而已。”
“你真的就不在乎这些么?”而听到这话岑夫人不由惊讶了下,随又释然似乎想到什么。脸上依旧为难, 表情却是不免放宽下来道:“既然如此,老妇倒要问一声,副监想看到什么程度的结果。”
“当然是其中出现过名头的,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和代价。”江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这世间的事情固然千千万万,没让我碰上也就罢了;但是碰上了,我也想要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好了。”
他当然不指望光靠这件“突发事态”,就能将乐氏深植洛都多年的关系网和地下势力,就此一网打尽或连根拔起。但却可以籍此废掉乐行达死后,剩下暂未暴露的渠道和影响力;并以此震慑和警醒时人,也算是善莫大焉的结果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是没法可想。只是阻力和反噬,也不会小的。”岑夫人听了,却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然而,我暗刑部本来就有追查兽祸的一应职分,大可名正言顺的彻查,与乐氏相关的一应往来事迹和人物干系。”
事实上,她最怕就是那种不依不饶, 要对一切追根究底的官场愣头青。而按照她在五房判事的背景和人脉, 显然比其他几位副使知道更多一些;偏生这位就有这种实力和底气,足以在不满意的情况下, 把事情搅扰的天翻地覆。
因此,若只是严惩不贷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各色人等,却也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相比被惩处一些子弟、门人,与清算到整个家门和政治风评上的代价。相信身在政治生态圈中的那些上层人家,还是能够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
当然了,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有利于暗行御史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设衙门,在短时间内迅速肃立权威,乃至争取到更多的资源、职权范围。毕竟,处理和镇压兽祸、奇物相关的事宜,本身就是设立暗行御史部的初衷之一。
而用这些各具身份的涉案人员,作为杀鸡儆猴的垫脚石;正好可以籍此打开局面,而获得更多官面上的配合。有时候敬畏本身也是政治影响力的一部分。具体问罪的过程,同样具有一定操作性;而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出现了。
作为本身出自国朝最大的情治部门——五房判事的渊源,她也具有某种意义上不怕得罪人的底气;甚至是在一定范围内,能够得罪人越多越好的孤臣背景。只是要看具体情况,值不值得她这么去做,又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而已。
当然了,江畋也不是没有反制的后手。他暗示有部分证据已被委托给裴氏保管;作为另一种威慑和保险手段。这样就算暗行御史部内,有人想要拿这些东西公器私用,为自己卖个好价码,江畋也可以确保令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在讨论过几处细节后。岑夫人又隐晦透露了些事情;比如这位明面上没有官身,只有个空头爵位的隐候,私下还有些不足为人道也的兼职和挂名;比如武德司外院听事,河南府员外郎,小马坊承办,作为日常的行事方便。
当然了,既然他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嗜血怪物;那也就意味着这些关系和渊源,在一夕间彻底烟消云散;甚至还要主动与之割裂和撇清关系。因为,大唐并不缺少劣迹斑斑的罪臣,但绝不会宽容一个非人的怪物。
而这件事情爆发之后,除了变相体现了,暗行御史部的作用和价值,居然还有其他的意外好处。也就是说自发现“兽祸”的这半年多来,一直存在朝廷上层,争执不下的某种僵持和对峙局面,也终于可以暂时宣告一个尾声了。
因为随着出现在城内的怪物,彻底打破了朝堂当中,那些力主坚持海内升平,就算偶有“兽祸”伤人,对于坐拥寰宇海内的大唐,也只是无伤大雅的疖藓之患;不值得为之兴师动众、自乱阵脚的守成派,所占据上风的局面。
既然,已经在洛都的隐候乐行达,都能够当众变成一个嗜血怪物,那其他权势、地位和影响力尚不及他的人家呢?是否也意味着这洛都城内的绝大多数亲贵宦门、世家大族、诸侯亲藩,也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安全无虞。
一旦他们这些坐而观望的中间群体,因此有所担心和产生忧虑之后;这洛都朝堂的风向,只会一边倒压过那些,力主维持现状的守成派和有限投入的稳健派,迅速倒向了采取更多对策的强硬派,乃至是主动出击的急进派。
但无论如何发展,当下直接受益的只会是暗行御史部,或许还有那个摆在明面上的清正司。但是,岑夫人又隐隐的暗示,作为朝廷避免专权和独大,那几位副使当中各自的背景和利益诉求,可能会在此事当中做些什么。
因此,当江畋最终辞别出来之后,他最大的收获。他得到了一个协助追查此案的权宜,和一份联署用印过的委任文书。可以在暗行御史部的职权范围中,挑选人手组成一个临时的调查团队,以为针对性的追查其中具体嫌疑对象。
因为,根据昨晚乐行达的供述,曾经有人暗中委托过他安排人手,并制造和煽动冲突的机会,来主动试探自己。其中就包括了,安阳长公主府的一名属官;东都大理寺少卿裴勇的家人,还有就是东都畿防御观察使高文渊的妻弟。
毕竟,还有什么比直接用所在部门的体制力量,去公然调查你潜在的威胁;乃至直接给对方添堵和找麻烦,更加方便和愉悦的事情么?而江畋还有另一个意外发现,就是乐行达早年别名“麟郎”,而非萧鼎死前供出那位“菱郎”;
这样的话,这条线又沉了下去。反倒是乐行达身在东都,却与长安鬼市里的另一座绮楼楼主,以及与绮楼关系匪浅的三色坊,都曾有所往来过。由此另一条线索又浮现出来;因为对方曾经向他买过些,关于高门年幼女子的资料和消息。
只要江畋能够提供一定的嫌疑,哪怕只是嫌疑而已,对于那些惊疑未定的上层人家,足以构成一个重磅炸弹式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