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振远坊的梁氏大邸。
正在一间平淡无奇而又古朴斑驳的小小内室里,亲手调茶、饮茶,以为平心静气的梁大使,突然轻描淡写地问道:
“在见过那人之后,洛儿可还有其他的举动”
守候在外的老管头连忙应声道:
“小娘一切尚好,饮食起居都渐渐如常;也能与旁人说上些完整的字句;”
“根据陪房的奴婢说,虽然依旧不肯让人靠近,但至少睡的也安稳了,梦里也少有惊醒了”
说到这里,老管头欲言又止道:
“只是”
“只是什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讳言的么”
梁大使淡然道:
“是”
老管头连忙应道:
“只是那陪房的婢女所称,小娘梦呓里,似乎念的都是那人之名。”
梁大使闻言却没有怎么动怒,或是勃然作色,反是摇头叹息道:
“都是我这父亲疏怠陪伴了的过错啊”
“此乃家贼不宁的缘故,主上莫要因此自责了。”
老管头闻言又建议道:
“那在老奴看来,是否要将小娘送到别处去散散心,避避风头”
“你啊戎马多年,却是有些不明白了。”
然而梁大使却是摇头道:
“还请主上示下”
老管头微微诧异道:
“这女儿家的事情,若是付诸于口的,反倒是还好办了。可如今都藏在心里头,反而是不妙了。”
梁大使轻轻摇头道:
“我若是因此将洛儿送走,就算日后永无相见之期;怕不是还会落下个永世耿耿于心的憾事和想念;反倒是对她今后的婚姻诸事多有妨碍。”
“还不如就摆在面前,给她一个指望;但凡日后接人待物的多了,晓得这样的人物也不过是如此,自然就会渐渐淡了心思。”
“主上说得是。”
老管头诚然到:
“你这心疼小的老狗才,是不是就等我这句话呢”
梁大使突然就恍然轻声笑骂道:
“是是,主上明鉴”
老管头憨笑不已,心中却暗自叹息,自己能够为小娘子做的极限了。然后又再度请示道:
“那人进了徒坊之后,是否还要使人盯着”
“日常盯着就不必了,这会盯着他的人可不止宪台一家,咱们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梁大使轻声叹气道:
“但是隔三差五的消息,还是关注一二。也是为了洛儿的清誉和风评着想,你明白么”
“老奴省的。”
老管头颔首道:
“对了,那人的底细摸查的怎样了”
然而,梁大使又开声道:
“太平常了,平常得令人有些诧异。若非上元夜那事,只怕他还是依旧不显形色藏得很深。”
老管头回答道:
“只是接下去,更多的渊源和干系,都在东海社那头断了,除非是动用南边的关系。”
“那你觉得他会是南边,或是南家的人么”
梁大使突然自言自语道:
“算了,不管他是谁家的人,难道此刻烦扰的不该是朝廷中人么”
“那主上,后续的其他调查呢”
老管头又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要继续了,朝廷方面查他们的真珠姬旧事,咱们查咱们的上元新案;”
梁大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他道:
“此事已经不是我的一己之私,而是事关万里大夏,在朝的体面和尊严,断不能就此善罢甘休的。”
“你且放心,我自然要遵循当初宗藩在国的约法;但上国朝廷总不能阻挡一个父亲,为儿女讨回公道,而私下悬红赏捉的殷殷之情吧”
“难不成,我还能阻挡的了那些,来自南海、西域、北塞和东藩的义从、游侠儿的结社,慕名闻风而动的私人行举么”
这时候,突然有一名短衣打扮的家将,匆匆闯了进来,闷声不响的呈递上一封毫无署名的信笺。随后,梁大使的脸色不免微微一变:
“宪台出事了”
“尔辈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呼”
而在长安城外,灞桥市附近的一处废弃庄院里。郭崇涛已经无心考虑为什么,原本属于京畿五府三卫之一的翊卫府人马,会抢先一步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几乎要被眼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惨状,给熏的当场昏死过去了。
作为巡检御史,他自然不是没有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人。事实上作为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汇聚了天下户口的长安城,日常里因为种种意外和其他缘故,总是不缺乏形形色色的死于非命之人。
从横梁上吊而死,到失足落水而死,酒醉失足摔死的,吸入烟气熏死的,街头争衅打杀的、更别说高门大宅里那些龌龊每隔段时间的护城河里,还能捞出些满身伤痕或是被捆绑手足的浮尸。
而这也是历经庶务的巡检御史,所必须熟悉和接触到的日常之态。郭崇涛也不是没有追随前辈,见识过一些惨案现场。但却从没有一次的现场见闻,会如此的怵目惊心,或者说是骇人听闻;
因为包括他在内的一众,在那些值守的翊卫军士夹杂着同情和其他微妙的表情当中,见到现场边缘的那一刻,就争相吐了个昏天黑地,以至于相互搀扶着都没法直起腰来了。
这一刻,郭崇涛忽然有些明白,来报信的那人,为什么会在昏迷过去之后,还喃喃自语着“碎了”“都碎了”的意思了。因为,在现场根本就找不到一具完好的尸体。
在废弃庄园中的现场,只有支离破碎的血肉,溅满墙壁、地面的老大一段距离;正所谓是“肝脑涂地”。以至于,要从原本破碎的衣袍和内甲残片上,才能勉强分辨出本来的身份所在。
要知道,抛去带队的官佐和其他从员,其他六人那可身穿内甲的金吾禁街子弟啊是长安城内为数不多可以披甲持弓挎弩,保持着强大突发事态镇压能力的一线武力,就这么被随随便便撕扯得到处都是。
因此,在持续不断的恶心难受过后,郭崇涛又是浑身发冷的有些颤抖起来;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造成这种结果;因为,就连随后相继赶来的仵作,也素手无策的没法拼凑出一举完整的尸身来。
反倒是掩面勘探的公人,在现场周围,发现了一些疑似兽类的爪印、抓痕等等;然而这个结果,就更让郭崇涛无法接受了。要知道这灞桥市可是当地有名的河口大市,距离最近的山区也有数十里之遥。
什么样的野兽,才会越过周边重重分布的人烟稠密地区,专门跑到灞桥市附近的一处废庄来杀人的又是什么样的野兽,才会几乎一边倒式的,毫无抵抗杀掉六名披甲金吾子弟在内的众人,还全身而退。
然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循着那些零星留下的疑似兽类痕迹,一路分布向西北数里之后;他们又被一道低矮的土垣和沟壑挡住了去路。然而,这一刻郭崇涛的心情再度变得极坏。
因为,这道低矮而年久失修,崩落多处的不起眼墙垣,赫然是就是长安城外北外苑,也被称为禁苑的标界所在;
但是,作为天子定期举行田猎和游玩的外苑所在,里头不但有汉时长乐、未央等诸宫台的汉城遗址,也有诸多望春宫、鱼藻宫、昭德宫、梨园、飞龙院、马坊六厩在内的馆苑宫台。
为了确保安全,作为十六卫的内府在京健儿,还有北衙六军的宿卫将士,可是会定期拉网式的进行搜杀和清理,其中可能造成伤害的虎熊等大型野兽。
总不可能这个疑似凶兽的事物,是专供天子赏玩游乐,年节假日也开放给百姓同乐的百兽园虎圈里,给跑出来的吧那可真是惊天动地的是非了。
而在依旧风平浪静的右徒坊中。快脚出身的小敖,也在一个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叙说道:
“他花钱倒是爽利,也讲究受用的细处;就仿若是之前进来躲事的那些大爷一般。”
“却又不肯留人在身侧,日常所需都叫人送上门去”
“跟在身边的那个大胡子,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却又是个精细人。”
“每到一处,都会不动行色的仔细打量和盘查左右一般”
“好了。”
那人耐心的听完他一大堆念叨之后,也语气无波的道:
“你继续跟着吧,若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和重要干系,再向我汇报吧1”
“只要你拿到的消息足够要紧,我就给你谋一个良家的出身又如何”
“这样,你就可以攒下些钱来,和那驴头酒坊的小雀儿守在一处了。”
“多谢大人提携”
小敖不由的感激涕零道:
只是,当这名身穿常服,却浑身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公人味道的上家,离去之后;小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郁下来。因为,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这般许诺了,但是偏偏还得去相信。
不然的话,那人背后所代表的群体,不需亲自动一个指头;只消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失去岩企鹅的所有一切,而变成徒坊里生不如死的边缘人了。
只是他满怀心思拿着仅剩下的几枚赏钱,想要前往驴头酒坊获取某种慰藉的半路上;却又被几名衣衫褴褛的汉子给拦了下来;而领头的糟牙瘦脸汉子对他皮笑肉不笑道:
“这不是新近攀上好生意的敖哥儿么”
“咱们鲍头儿,正要寻你饮酒了,还请赏个面。”
然后,就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揽着他的肩头,不容抗拒的转入了另一条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