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长安县。辰时，天色正好，红日高悬。初夏的阳光还算温和，柔和的扑洒在大地。
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带着两位侍女在青石台阶上漫步。
自然是无星韵三人，秦王就国关中已经十余天了。大部分的事情都有张白臬处理。地方的奏折也是直接送达中央，交由天子与宰相批阅。这秦王到底清静，也就到处散散步。
三人皆是步行，没有骑马，可是越走越远。无星韵也想看一看治下的百姓。就悠闲的逛着。
但见远远望去，前方松松散散的站着一大帮人。隐约还听见有人在呼喊：“烧吧，烧，烧。”还能听见几声叹息。
“我们去看看。”无星韵道。她就是这么喜欢凑热闹。
人群并未聚集在一处，而是松散的站开。走的近了，看与听都真切了很多。
举目望去。众人目光围绕在一个麻衣男子身上。那男子约摸三十岁左右。微微驼背，面庞上是风吹日晒的皱纹。想来是一个农人，他身前的土地上有一大堆引火物，还未点燃，也不知道是要烧什么。
但见那农人手中拿个火折子， 脚下还有一个婴儿。那个婴儿在地上爬，全身上下白花花，光溜溜的，才出生不到几天，想来母乳都没吃上口，只能咿呀咿呀的哭。四处摸索着想要寻找母亲的胸膛。可是也就只能摸到那个农人的脚踝。
婴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的抓住农人的脚踝。
走近看了才知道原来这是个女婴。
无星韵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来，默默的看着。
围观群众时不时传来闲言碎语：“李家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竟然被女鬼缠到了。这都是第3胎女娃了。”
“听说李家从道士那得来了一个方法。可以让女鬼惧怕，不再投胎李家。”
“那是什么方法。”
“你眼睛呢？你难道不知道，驱除女鬼的办法就是将他烧死。让女鬼怕了，自然就不敢到他家投胎来了。”
“啊？有效果吗。”
“试试看嘛，反正都是赔钱货。扔水里也是死，放火上也是死。”
“那我以后也这么试试。”
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风轻云淡。
那麻衣农人用手中的粗糙土纸火折子缓缓点燃了那一堆稻草，柳絮类的引火物。上面还添了一些松油，可以让这堆引火物烧得更紧。
大火越烧越旺，升腾的火苗像毒蛇一般张牙舞爪。
见到时机已到，那农人将脚踝的婴儿提起，扔进了前方的火堆。
那女婴在大火中呱呱啼哭，火苗噼里啪啦的跳动。疯狂的啃噬着女婴的肌肤。哇哇啼哭声也不过几下，就越哭越小。
旁观的人群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慢慢的女婴不再啼哭，那小小的肉体只在火苗中蠕动。蠕动的动作也越发小了。火苗噬咬着肌肤，肉体一块一块的爆开。也就一刻钟。婴儿皮骨俱焦，再也看不出来人形了。
那农人将已经成了余烬的火堆用树枝扒开。露出了中间那一句小小的焦尸。又从一旁弄来了一根绳子，把那具小尸体绑在石头上，扔进了一旁的河水中。没了再对波动的湖水说上一句：“女鬼，你不要再纠缠我李家了。以后再敢来就让你魂飞魄散。”
围观的人群只传来阵阵叹息声。
“始则呱呱啼，继则蠕蠕动，久之皮骨俱焦，不复成人形矣。乃缒以石而投之江，观者数百人，咸为叹息。”
无星韵也默默的旁观了这一切，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婴孩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化为飞灰。她不解，便扭头看向身后的二位侍女：“这是何意？”同时迈开腿，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几人边走边说。
“殿下可知民间有这样一种习俗。”运虹开口说道：“在不少人家庭中，一旦妇人生下的是个女婴。就是赔钱货，要么投在枯童塔内，任其被虫蛇蚁兽撕咬，在那小小的一丈塔身，风吹雨淋化为白骨。
亦或者是将女婴投入河中，直接溺死。像方才那户人家，实际上就是这万千民众的普遍做法。
哪怕那户人家选择不丢弃婴儿，但是在大部分人观点中，女子天生低贱。出生第一天要让她睡在床底下。婴儿要明白，自己生来就低他人一等。可是这般，能活下来的女婴又是少之又少。”
无星韵秀眉微蹙，旋即询问道：“按照这种做法，那将来男女肯定会失衡，男多女少，又有多少人娶不到老婆。到那时他们又该怎么办。”
运虹轻轻一笑，用最柔和的话语道出最深冷的字词：“还有牙婆这一行啊，可以买卖别处的女子。更何况还有典妻呢。”
唔，典妻，无星韵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好熟悉啊。不待他开口询问。
秋文就开口解释了：“所谓典妻。是指穷苦人家的男人把自己的妻子或女儿典当、租借给他人，并为别人家生儿育女，以此换取财物。
女子生出的孩子跟买家姓，与原来的夫家无关。上面还有典雇双方及中间人的名字，然后再画押。当然不需要女子签字画押。她只需要迎接自己的命运便可。
被典买的女子，必须要在买家生下一个男婴，并且要等那个男婴年满周岁才可以回去。期间要在那户家人做杂役，睡下人的房间。至于回去之后的命运是继续被典卖还是干嘛，那就不知道了”
无星韵再度蹙了蹙秀眉，她是公主，出生于天家。生来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婢女恭恭敬敬的伺候着，自然是不知道民间疾苦。
她天真的认为，当今世道，之所以会有如此局面一定是人心不古，只要能够中兴国朝，便可人人安居。只是……这是中兴能够做到的吗？传承千年的古老罪恶，又岂是轻易就能消除的？
无星韵又开口询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些女子不回娘家呢？”
运虹被公主的天真逗笑了，肉食者谋？肉食者鄙。是啊。那帮肉食者怎么知道下层百姓的心思呢？他们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像是那帮酸臭文人所说的那样，受天成命吧。
“运虹，你笑什么？”无星韵有些不悦。
“殿下，是这样的。”运虹开口回答道：“古之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出家后就是丈夫的私人物品。不能再轻易回到娘家。想要回到娘家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被休掉。被休掉的方法有很多种，大概就分为七出三不进。所谓七出：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窃盗。”
三从四德，无星韵略有耳闻，是指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及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虽然她是公主，不必遵守那些，只要谨记孝道就行，但是太傅还是教授了她这些。
无星韵再度开口问道：“难道只能丈夫休女子，不能女子休丈夫吗？”
运虹噗嗤一笑，道：“殿下，民间之人既不是权事，大部分人娶妻，又不是当金龟婿。妻子就是丈夫的私产。哪有奴隶罢免主人的。”
运虹一脸的风轻云淡，无星韵一脸天真。几人却在用平淡的语气讨论这世间阴暗的事。
运虹又开口道：“殿下可知，江南那边有一种风俗，遗毒至今，而且符合那帮大儒的思想。备受大儒吹捧。叫做缠足。兴于当年九朝乱世之时的南楚末主。那楚末主有一个癖好，喜欢小脚女人。
必须要能在几寸大的小鼓上跳舞才行。上行下效。民间纷纷效仿。以小脚为美。可是有些人脚生来很大，怎么办？当然是用外力去挤压它，让它变形，让它变小。
把脚骨打折对半。期间要流不少脓血，长无数鸡眼。还要用布包起来，最后的成品。 可以套在三寸的小鞋子内，美名其曰：三寸金莲，因为走起路来步步生莲。
更何况，行房事之时将来能塞到丈夫的鼻孔里去，能让丈夫享受特殊的闺房之乐……”
运虹嘿嘿怪笑，把闺房之乐这几个字明显加重。同时还故作滑稽的做了一个贪婪的**的样子，末了再说上一句：“就是这个味。”
喜欢闻脚……无星韵只觉得一阵恶心，虽然周围只有稻田的土腥气。可还是不由得干呕了几下。
用秋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无星韵怒斥道：“美个屁，那帮腐奴（儒）就喜欢这种病态的东西。奇形怪状的石头，奇形怪状的金鱼，奇形怪状的脚。他们这么喜欢这种裹足。为什么不自己裹起来？”
是啊，为什么他们不裹起来？因为他们才是社会的主宰者。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男性又是上流社会的附属品。
而大儒，皇帝需要靠他们维系天下大同，靠他们粉饰太平。他们自然也就是统治者，肉食者的一员。
要问这天下儒生的领袖是谁。自然是兖州府的奉圣王。乃是至圣的后人，封以奉圣公。当年九朝乱世之时，刘鞑一度入主中原，河北地区简单的抵抗后。刘鞑大军一马平川。那奉圣王，即刻号召天下儒生一起来剪辫子。刘鞑封其为王爵，治兖州府民。
刘鞑在中原烧杀抢掠，堪堪能站稳脚跟，就是奉圣王的功劳。后来刘鞑不大适应中原的气候，就带兵返回南漠。
而奉圣公的王爵也被新的王朝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