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地处西北,民风彪悍,地形险要,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庆国和皇洛达成了短暂的停战协议,戍卫边疆的将士们总算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不过依然要轮班值勤,提防敌方的突然进攻。
今夜,因为秦王的到来。也因为少有的平和,破天荒的放起了烟花。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牵着家人的手,待在小院子里,抬起头来看着绚烂的烟花。那点美好映照在他们漆黑纯真的眼瞳中,绽开,熄灭,再绽开,再熄灭。
然而戍卫秦州的值班将士们,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越是美好越是危险。
无星韵只觉得索然无味。她在汴京,烟花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每每有盛大的节日,汴京城内就火树银花,一片鱼龙舞。
作为公主,她必须要和皇姊还有太后一同观赏,记得有一次,那爆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窜到太后的椅子底下去了。把太后给惊到了。那一天才是真的有趣。唔,把快乐建立在母亲的伤痛上,不孝就不孝吧,反正她不在意。
她早已经厌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烟火,只是,这里的烟火似乎有些不一样,少了至亲,少了陪伴的人,多了几分西北的烟火气息。
弄了几个烟花,让运虹随身带着,她要去找一个人了,也算是故人吧。
至于秋文,她和父亲已经多年没见了,还是先让她陪陪父亲吧。
拿着一个玲珑秀气的小灯笼,自热热闹闹的军营中出来,无星韵纵马回到了临时居所。
回到院落,里面有几株高达一丈的栀子树,几个大红灯笼发着悠悠昏红的光,白色的栀子花以及满树的枝叶在微风的徐徐吹动下,沙沙舞动,有些模糊又有些浪漫。
无星韵梳着双蟠髻,上面插满了金碧辉煌的首饰,上衣下裙,身披披帛。静静等候来人。
运虹烧起一壶水。提起茶壶,轻轻斟满两杯茶叶,浓郁的茶香气在院子中散开。正是龙凤团茶。无星韵带来的不多,只有区区七斤。唔,在平民看来是挺多的。
这龙凤团茶也就上次找那张半仙算命的时候喝过一次。这是第2次请人喝茶了。说起来上次喝茶的那一个张半仙真粗鲁。让无星韵无语万分。
这一次招待的是一位旧人。
院外的烟花也缓慢收幕,秦州城的烟花库存不多,已经用掉不少了。孩子纯真的眼孔中闪烁着星辰,他拉了拉身边母亲的手:“阿妈,这烟花好好看啊,还有吗。”母亲抬头看了看已经收尾的天幕,蹲下身来捏了捏孩子的小脸,柔和道:“辰儿乖,待到元夕节的时候就又可以看烟花了。”
孩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嘟着嘴说道:“那好吧,可是元夕节还要6个多月,我现在就想看。”
此时院子内,那位故人姗姗来迟,好在茶水尚温。
若蓝梦梳着三丫髻,穿着彩衫长裙,手有镯,一副良家女子的打扮。手中提着一盏走马灯,独自一人,正悠悠走来。
见到来人,无星韵秀唇上扬,眉飞色舞:“又见面了,若姑娘。”
来人行了一个万福礼,柔声道:“是啊,殿下,真是缘分,我们又见面了。”
“座吧。”无星韵指了指身侧。
“多谢殿下。”对方道谢,屈身坐下。
“来,喝茶,这可是上好的龙凤团茶。乃是福建路特产的贡品。”无星韵纤手指了指对方面前的一杯茶。这段时间,她瘦了一些,不再显得婴儿肥,反而显得落落大方,亭亭玉立,越发动人。
若蓝梦拿起那杯尚茵蕴着热气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再放回桌面。茶水入口即化,浓郁的香气直冲头顶,果然是好茶。
无星韵也拿起茶杯喝上一小口,左手缓缓的就搭上了对方放在桌上的玉手,唔,没有自己的手软,不过还行。只见她笑一笑,露出了明眸好齿:“别来无恙。”
若蓝梦淡定的拿起手中茶杯,再度抿上一小口,问道:“嗯,殿下近来可好?”
对方嘴角微微上扬,道:“一切安好,只是不知姑娘当日被我拖延,在家可受责罚。”
若蓝梦再度将手中茶杯放下,摇了摇头道:“家父只有我一个孩儿,虽然我是女儿身,但是家父也不舍得责罚我。我自小持家,只是父亲这些年试图和母亲生男孩,全都不得而终。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儿,他们更不舍得责骂我。”
无星韵微微一笑:“看来若姑娘有一对好父母啊,只是,”话锋陡然一变,询问到:“若姑娘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有无心上人。”
若蓝梦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以后或许会有吧。”将最后一个字微微提重。
“那若姑娘们的家业该如何是好。”无星?欲擒故纵的询问着。
若蓝梦轻轻的开口道:我是不大愿意去找一个所谓金龟婿,最后让他继承家产,还要委身于他。大不了将经商所得和财务捐赠于安济坊,换成木炭赠与与那些鳏寡孤独,也让他们老有所依。
无星韵右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微笑道:“若姑娘果真女中人杰也,本殿佩服。”
若蓝梦随即反问道:“殿下何时成家?”
想来对方是有些不满,净问一些私事,便反问自己。无星韵微微一笑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若蓝梦摇了摇头,道:“殿下是君王,并非将军。更应该早早成家。”
无星韵笑笑,她不愿成家,一来是对于男性不感兴趣,二来,成家可能会为夫家所影响。而且她现在需要专注于平庆。皇储自有皇姊去办。她不成家不生孩子,也是为了减少皇姊的忌惮。要隐晦的告诉皇姊:天下我无意去争,以后仍然是你孩子。至少她没成为天子之前是这样想的。
无星韵轻轻一笑:“本店自然是有心上佳人,而且近在咫尺。”
只听她逐字逐句到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本殿对若姑娘是喜欢的不得了啊。”
如此轻挑的像泼皮无赖一般的话语从无星韵口中吐出。
听闻此话,若蓝梦却是皱起了秀眉。自己与殿下见的面并不多,也只能说算是熟络,怎么殿下忽然就说喜欢她呢?斟酌了一会儿。
若蓝梦开口道:“殿下难道不知那卫帝子毓与皇后萧穹灵故事。”
卫帝毓,自然是昏君暴君,滥殇民力,想要功盖万古,笑傲前尘。却不料南征北战竭民力,予雄予智失民心,致使家国破碎。成为说书人口中的女祸,只不过常常为大众诟病的一点,卫帝毓是磨镜天子。
赤明二年,公主毓随帝南巡,一眼便相中了南彭公主萧穹灵,请求父亲将其选为自己伴读。
南彭原是南疆大国,拥九州之三。怎奈兵变连连,天时地利皆不合。最后只剩下江陵一隅,不得已而依附北方新崛起的卫国。
同年,卫帝子敬废南彭,置郡县。穹灵有幸作为公主伴读,来到了邺城。公主毓待她如同手足,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却让她这个亡国公主惶恐不安。
此后公主毓请命南征,兵权在握。便要迎娶她为妻。她一介亡国公主。最后公主还是力排众议,与其厮守。在后来公主毓发动了政变,弑父囚兄,成为古今以来第2位女君。她也成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力劝女君,保住了废太子之子。此举也为后来的卫国延续了十余年之寿命。
卫帝毓好大喜功,最后国家破碎,陨命寿春。
穹灵很努力,想要去维护摇摇欲坠的大卫江山。可是大卫终究也被新崛起的虞朝所取代。她尽力了。
可她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过史书的一句唾骂。
自古以来,断袖也好,磨镜也罢,寻常百姓这么做,无伤大雅。但是君王不行,他们是受天治民。同性上龙床,就是佞幸,他们自恃君宠,会祸乱家国。
见对方默不作声,若蓝梦秀唇轻吐小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殿下,您是君王,不应该专注于儿女情长,您要为天下百姓所忧。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无星韵只是轻轻一笑,道:“本殿爱江山,也爱美人。平生大愿便是天下英雄英雌与美人尽入我彀中。”
院外,趴在窗台上索然无趣的孩童听见熟悉的声响,望向天空。一朵烟花从寂静的天幕中升起,点亮一方。绚烂的光映照在孩子漆黑的瞳孔中。孩子兴奋的大喊:“阿妈,你看又有烟花了。”
远处金碧辉煌,雪树银花再度亮起。正是运虹放起了烟花。
无星韵左手又握住了对方几分。
对方悠悠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不如我与您做个约定。五年,这5年内我会说服父母不出嫁。如果5年间您能够平凉,那我便与您结伴梳起。”
梳起是民间的一种习俗,女子不嫁是不守妇道,被寻常百姓蔑称为老姑婆。所居之处,被称为姑婆屋,不允许男子进入。女子两两结对,互相结盟,滴血为约,永不外嫁,祸福与共,终身不渝。二者结盟的仪式就被称为梳起,像新娘出嫁一样。
五年平凉,五年不短也不长,如若能处理好,或许真能平凉,还西北百姓一方安宁。
“好,我答应你。”无星韵点了点头,应下了这句承诺。
烟花璀璨,映照在二人的眼瞳中,有风徐徐吹过,将栀子花瓣洒落于二人身畔,这一刻是那么的短暂,又仿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