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天色大白,一轮红日刚刚从天边升起,向繁华的东京城洒下新一天的光芒。
皇城内,紫宸殿上。只听殿下净鞭三下响。女皇端坐在金碧辉煌的九龙座椅上,头戴冕冠,前后各有冕旈十二串,各十二株,身着大裘冕,上纹日月星辰,衣领由黑羔皮制成。腰间别着玉具剑。不怒自威。
文武百官在殿下汇聚,身着朝服,手拿芴板。
今天的日子一定很特殊,既不是三年一次的郊祭,也不是明堂大祀,更不是每年一次的元旦大朝会。女皇却身着一身大裘冕,看来不是册封皇后(夫)就是皇太子(妹)了。
文武百官用眼睛的斜光看去,女皇的丈夫陈文博以及妹妹德安公主都在殿堂上。
那陈文博,倒也是个俊男儿,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身长八尺,有风沙。兼枢秘史,三司史,听说女帝还准备册封他为开封府尹。为了显示恩宠,女皇更是特许他带御器械上朝。谁不知道,现在的朝堂上,也就是那端坐在帘子后面垂帘听政的太后说了算,女皇只是她的提线木偶。
“臣妾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女皇真的很想说这句话,可是……她不敢。到处都布满了后党的眼线,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是太后那一派。宰相周知翁,户部尚书冯知行……
现在的帝党却是章孙那一派,真是讽刺。
女皇花费一番功夫,把已经流放到雷州的孙薄给召了回来,也不方便让他官复原职,只能让他去西北挂个闲职。
如果能有个诸候王什么的牵制一下外戚那倒好。说起来是有三个异姓诸候王,只不过这三个异姓王分别是:
秃发氏庆国,在皇洛国与汉国之间摇摆不定,经常和皇洛爆发战争,向两头求封,双方都给其封了一个庆国王,然而实际上还是独立王国,现在西北战火不停,也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
段氏清月国,龟缩在云南的一个以佛教为国教的独立王国,先皇曾经册封清月国王为云南节度使,清月国王,也就仅此而已了。
赵氏东宁国,龟缩在海边东宁岛上,乃是五百年前,卫明帝子毓发兵十万征讨东宁土著,后来卫末大乱割据的军阀所建的国度。
不过,很快就会有一个同姓诸侯王了。女皇的嘴角微微上扬。
在帘子后面的太后,透过帘子看到与文臣站在一排,蒙着面纱德安公主,陷入了沉思。这是朝会,她一个公主家家来干什么?另外,皇帝今天为什么破天荒的穿上了大裘冕。她们两姐妹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德安,你来做什么?”女皇开口问道。明知故问。
“回陛下,”德安公主开口道,群臣竖起耳朵来听:“臣妾久居深宫,都没有出过这东京城。前些日子臣妾闲来无事,翻阅典籍。看了很多边塞诗,心潮澎湃,想要卫国戎边,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太后忍不住了,开口怒斥道:“德安,你太胡闹了,戎边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些丘八们又脏又臭,整天就只知道讨薪。况且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好好待在宫里,竟然想到处跑。你是想要气煞老身吗?”
德安公主赶紧回复道:“回娘娘,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太后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道:“你可知道,那一句俚语:‘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当兵都该杀’,‘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又能做什么,到军营去,只会给那些将军添乱。”
在场的武官脸色都是一变,可是又能怎么样,武人地位低下这就是事实。想当初,因为虞程皇帝对武人无节制,在全国各地都设置节度使,最后闹出了两百年九朝之乱世,子弑父,臣弑君,纲常大乱。若非太祖平定天下,说不定这乱世还要再延续几百载。君主们怎么不对武人猜忌,想方设法的打压武人。
一部分人也看出来了,实际上就是女皇想要扶持公主,让公主抓住军权,至于是为了开疆拓土还是对付后族,那就不好说了……
在场的文官武官大多是常驻京城,不听话的文人早都被流放到地方了。至于武人,京城世袭武人家族可以什么都会,就是不能会武术,不能会统兵,要学会自污,不然的话会让皇帝坐立难安,另外京城武人也和卫边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一人,举着芴板向前一步出列,群臣看去,他名叫张白臬,任大理寺丞,乃是前宰相孙薄的门徒:“陛下,臣有话要说。”
“讲。”女皇淡淡的说道。
“臣认为,公主殿下想要卫国戎边也不是不可。”
现场鸦雀无声,群臣面面相觑,帘后的太后也是怔了一下,只有那陈文博风轻云淡。谁都不去关注当事人德安公主。
“张白臬,你这是何言?”太后开口问道。
“回太后,臣认为,德安公主毕竟是陛下之妹,未来的国之储君。更应该得到历练,而不是久居深宫。不然来日公主登基践祚,不知国事,必会导致神器落入奸人之手。”张白臬说完之后,迅速低下头,盯着眼前那块雪白的芴板。
太后脸色一变,这个张白臬话里有话,虽然他低下了头,太后却仿佛觉得他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群臣腹诽道:你这是诅咒女皇早死吗,你怎么不知道以后女皇会不会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还有,你们师徒怎么都那么喜欢干预人家皇帝的储位呢?呵呵,又有戏要看了。
“好,张卿说的不错。”女皇淡淡的说道,脸上没有丁点怒容。群臣惊愕,女皇难道不生气吗?
女皇当然不生气,她是真的想要把妹妹当成国之储君来培养的,虽然妹妹肯定不如自己的孩子亲,可是,比起血缘更重要的是家国,这天下乃是无氏之天下,而今乱成贼子窥测神器,自己若是早衰,没有孩子,太后肯定会弄一个傀儡,或许会是德安,又或许会是别的可怜的孩子。
女皇她还没有怀孕,相比于那个虚无缥缈的孩子,她肯定注重于自己的亲妹妹,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妹妹变成母亲手中的提线木偶了,她不希望妹妹处处受人牵制,度过傀儡的一生。
张白臬内心扑通扑通的在跳,他在赌,赌自己说出的就是天子内心的想法,赌德安公主就是储君,地狱天堂皆一念间,赢了,以后官场就稳了,甚至德安公主登基,他就是从龙之臣。赌输了也就流放罢了。
当事人德安低着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这时女皇开口说道:“好,朕是很看好德安。”
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请陛下三思。
女皇继续说道:“德安还小,没怎么见过世面,必须要有人辅佐她。等来日羽翼丰满,即使不能为帝,也能成为我国之栋梁。”
张白臬在内心长吁一口气,看来,他赌赢了,天子果然是这样想的。是想,有几个君主甘愿做为傀儡度过一生。
太后与群臣一言不发,那陈文博眼角扫过德安公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似的笑意,内心默念道:“有意思啊!”
女皇继续开口道:“德安,你想去哪里戎边?是西北还是……”
闻言,德安公主抬起头,挺直了胸膛:“回禀陛下,自然是西北,先皇生前多次对西庆用功,收复了大片失地。臣妾也想去西北,讨灭逆贼。”
“好,好,真不愧是朕的妹妹。”女帝哈哈大笑。
太后还想说话。只见那陈文博也向前出列:“皇上,太后,微臣也赞同,德安公主应该多得到历练,而不是在东京城内小打小闹。”
女皇盯着自己这个所谓的丈夫,内心却在琢磨着:“陈文博,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太后见自己的侄子也这么说,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德安公主好奇的向陈文博看去,这个所谓的姐夫,竟然破天荒的赞成她了。
此时群臣也纷纷附和:“臣等附议。”
女皇微微一笑,继续开口说道:“德安,你想好了怎么去戎边吗。”
“回禀陛下,”德安又开口了:“臣妾想要节制永兴秦凤两路的军政。”
果然,群臣内心暗道。
女皇摇了摇头,难道事情还有转机,群臣思考着。
“不够。”女皇开口说道。什么不够?群臣还在思索中。女皇继续说道:“这点地方不够,我封你为秦王,令你节制:永新、秦凤、成都府、利州、梓州、夔州还有京西南,七路军政,许你开府仪同三司,选置僚属。”
果然,群臣暗道。难怪皇帝今天穿的这么隆重,原来是要封王。
女帝一下子把全国四分之一的人口给封出去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等等,京西南路,群臣腹诽道:“那你还不如把西京河南府以及洛阳八关都封给公主好了。”
“皇上三思啊。”一个文臣向前一步出列,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又一个文臣出列,跪下:“陛下,天子一言九鼎,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女帝叹了一口气:“朕心意已决。众卿不要再劝了。”
“陛下,你不能这样啊。”前一个文臣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哭出来了。
……
前日,是夜。
此时太后已经和衣睡下了,皇帝本也应该在雍熙殿内休息。整个皇宫静悄悄的,只有值夜班的太监宫女还在活动。
德安公主独自一人偷偷摸摸的跑来了雍熙殿。守在殿外的武士看到公主并未出身。本来应该扯着嗓子大喊的内侍也没有出声,默默的看着公主进入并没有关上的寝殿内。
那宦官是女皇的贴身阉人,小时候就服侍左右,对于女皇自然是忠心耿耿,也是女皇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公主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窗。看着坐在龙塌上的女皇:“皇姊找我是有何事。”
女皇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拉住德安公主的玉手,将她牵到龙床边上:“座。”
德安公主乖巧的坐下。
“二姐(妹),我想要让你去西北,节制西北军政。”
“皇姊,这是何意。”公主开口问道。
女皇悠悠的叹了口气:“当今天下风云变幻,龙蛇起陆。我有预感这片天下不会长久太平了。当今的朝堂被母族把持朝政。我根本行使不了多少作为皇帝的权利。所以我希望你能出去,摆脱娘娘的控制,顺便也能节制西北军门。只有掌握军队,才能在这片天下有立足之地。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作为一个傀儡。”话语中带有几分酸涩。
德安公主点点头:“我知道了,那需要我怎么做?”
女皇微微一笑:“我会给你准备好的,后天上朝你也来,我到时候就封你为秦王。以后再挑选几位能够辅佐你的人物。我看那孙薄的门徒张云臬就不错,或许能辅佐你成就大事。”
公主撇撇嘴:竟然是讨厌的孙的门徒,不过现在能支持她们的也就只有孙那一派了。
“我知道了。”
“对了,怎么现在就不见那个黑乌龟了。”女皇有些疑惑。
德安公主扑哧一笑道:“牠被我哄跑了。”
女皇有些惊愕,问道:“哄到哪里去了?”
德安公主微微一笑,说道:“我骗他说北虏那里很好玩,叫他到北虏那里去祸害北虏了。”
女皇笑笑,拍了拍德安公主的肩膀。恍惚间,她们二人回到了那个无拘无束的童年。可惜回不去了,现在她们姐妹都卷入了这天下纷争,再也不能置身于世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