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前辈俱为国之肱骨,不思报国,缘何从贼”
孙元化脾气还挺倔的,简单的寒暄后就开炮了。
更是直呼左梦庚为贼。
毕懋康和李邦华有些担心左梦庚会暴起,但看过去时,却发现左梦庚怡然自得,并不在意。
毕懋康不善言辞,李邦华却坦然以对。
“我二人之事迹,初阳定已知之。忠君之事,吾等已然做过。然于国于民何补既如此,我辈悲天悯人,自当另寻出路。”
李邦华现在的状态就很是圣灵。
当然,他也有这样说的资格。
说到忠君,说到挽救大明朝,他做了许多许多,兢兢业业,宵衣旰食。
但结果呢
既然通过忠君以报国,此路不通,作为有理想的人去寻找其他的路,自然没错。
孙元化万难接受这个想法。
“陛下御极以来,清除阉逆,励精图治,虽偶有惆惶,可只要我辈齐心协力,大明中兴自指日可待。”
这就需要左梦庚出面了。
“孙叔父,恕小侄无礼。你辈真能齐心协力如今朝堂之上,纷争之盛,与天启年间比之,如何”
只一句话,就让孙元化沉默了。
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明眼人都看着呢。
说什么齐心协力
甭说温体仁、王永光之辈搅风搅雨,就连东林内部都纷争不休。
所谓的齐心协力,不过是他一腔空愿罢了。
左梦庚乘胜追击。
“更何况,叔父为何将朱由检想的那么好”
听他竟然直呼崇祯名讳,孙元化须发皆张。
“诋毁人皇,岂是为人之道”
左梦庚凛然无惧,随手甩了一份东西给孙元化。
“这是先前朝堂上的情况,叔父看过再说吧。”
孙元化将信将疑,拿过来一看,登即暴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毕懋康和李邦华不明所以,拿过来一看,也是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左梦庚拿出来的,是朝廷六月份的情报。
当然了,全是荒唐事。
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大学士钱象坤上书崇祯,说新任辅臣温体仁是我老师,所以我不能排在他的前面,恳请陛下转换我俩的班次。
崇祯答应了。
于是,温体仁就这么上位了
堂堂辅臣,一国中枢,竟然因为师生之谊随意请让
国事竟不如私谊,滑不滑稽
如果说这件事还算有礼可依,那么第二个情报就让人吐血了。
兵部尚书梁廷栋会同左佥都御史高弘图、兵科左给事中刘懋核议各省援兵功过。
他们以什么为标准的呢
以到达京师的时间先后为准。
于是保定巡抚解经传、保定总兵曹鸣雷居首功,而甘肃巡抚梅之焕、总兵杨嘉谟理应问罪。
他喵的,保定在哪儿,甘肃在哪儿
甭说这个时代了,就算是后世交通那么发达,甘肃的兵也不可能比保定的兵更先到京师啊。
更何况梅之焕这一路并不顺利。
先是甘肃有乱贼,他回师剿匪。随后援兵内部又有人哗变,他再领兵平叛。
来晚了太正常不过。
结果就这么个理由,梅之焕老爷子革职回籍。
两份情报摆在面前,谁看了不冒火
孙元化还幻想着群臣齐心协力,看看能吗
左梦庚是注定要好好打消孙元化的念头了。
他再次拿出了一份情报。
“小侄说朱由检该死,自有缘由。”
孙元化都有些麻木了,本能地觉得左梦庚拿出来的东西不是好事,可又抱着万一的念头接过。
可只看了一眼,孙元化禁不住大恸。
“陛下啊,您致万民于何地乎”
毕懋康和李邦华大惊,忙抢上去拿过情报来看。看过之后,两人的怒火直冲天际。
“此等昏君,不亡焉有天理”
“中恒果然没有说错,天启也好,崇祯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究竟是什么情报,惹得三位集体破防呢
这个消息是七月份的。
瑞王朱常浩给崇祯上了一份奏疏。
陛下啊,我就藩已经四年了。可是规定给我的赡田、岁赐,我都没有得到啊。
各省官府、官员都用百姓穷苦为借口,不把我的那份给我。
还请陛下看在祖宗和亲情的份上,别让我挨饿啊
理由嘛,乍听起来也没错。
可你不能看具体数据,一看的话,保证血压升高。
瑞王索要的东西都包括什么呢
陕西、河南、山西、四川赡田两万顷租银,这还没完,还有坐派呢。
汉中府、兴安州所属州县本色禄米4000石,陕西西安等七府折色禄米6000石,四川盐课银2450两,南直隶苏常二府所属十一州县本色白粮2000石
区区一个藩王,就需要陕西、四川、山西、河南、南直隶五省之地来奉养。
这还只是瑞王,还不是大名鼎鼎的福王、周王、蜀王呢。
大明的宗藩之害,可想而知。
尤其是当此时刻,己巳之变去之未远,京畿饱受涂炭,无数百姓嗷嗷待哺,无数城池摧毁待修,无数田地荒芜抛弃。
光是为了恢复战争创伤,朝廷和百官就已经费尽心力。
这个时候瑞王却上疏索要钱粮
但凡碰到个正常点的帝王,估计都能把瑞王弄死。
然而我们的崇祯大帝是怎么做的呢
帝谓赡田额租粮折等项,有司何得稽悞所司勒限觧给,仍严查揭参。
不但要求各衙门必须满足瑞王所请,限时补充到位,还要严查有司官员。
好一个勤政爱民朱由检
左梦庚不去和孙元化辩解什么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三份情报摆出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事实也确实如此。
孙元化竟然哭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乎元神出窍,又似乎傻掉了。
“大明两百年江山,不会那么轻易垮掉的。”
孙元化轻轻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的。左梦庚更认为,他可能是在说服自己。
要转变一个人的思想,实在是太难了。
尤其是年近五十的孙元化,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已养成。哪怕在实打实的证据面前,也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他和侯恂、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这些人不同。
这些人的背后都关切着许多利益,利之所在,便是他们的选择。
左梦庚能轻易地说服那些人,正是源于这个道理。
他们的利益在皇权那边得不到满足,又在左梦庚这里看到希望,轻而易举便转换了过来。
但孙元化不是那样的人。
他虽然来自于江南,但家族里没有什么田地、产业,自然也就不会被利益左右。
这样的人,除非撞个满头包,被现实打醒,否则的话,是很难掉头的。
看到他,左梦庚就想起了如今阵营内部的大讨论、大争论。
要改造人的思想,何其难也
不过这一次的打击,也有一定的好处。
那就是孙元化不再动辄训斥左梦庚为反贼了,也能够用平常心的态度去看到左庄这边的一切。
“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在没有结果之前,说什么都没用。我会拭目以待,看看你们到底能做的有多好我也要再去试一试,看看这个大明到底能不能挽救。”
孙元化说出了心声。
暴雨倾盆的廊前,他迎风而立,好似顽石。
不知道为何,从背后看去,左梦庚感受到的,是一种殉道者的坚决。
这样的一位大才,究竟该如何挽救呢
他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直到要出征了,他才放下此事,重新回到军事主官的状态。
这一次随孙元化出征,左梦庚准备动用两个团,外加警备旅的一个连。
兵力大约三千一百多人,以参将而论,绝对的齐装满员了。
孙元化在左庄逗留了五日,始终都没有知晓新军到底有多少人。
除了第一师第二团已经开赴东昌府营造新驻地之外,其余的各部都分散在临清各处。
孙元化只以为眼前的这些人,就是东昌协的全部了。
只能说,左梦庚的隐蔽策略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