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兵部,侍郎值房。
侯恂已经上任,劳于案牍,兢兢业业。
桌子上堆着数不清的文书,每一份都需要他过目。
未几,一份塘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书者是临清兵备道张继孟。
塘报中张继孟阐述了临清本地兵备情况,着重提及钞关码头之变后,本地军队缺少武器,因此恳请朝廷准许,自设兵器所。
侯恂拿着文书思量了一番,才在上面批注了阅。
随即,他又找出了一份文书。
第二份文书的时间稍早,由山东蒙阴知县李雪未送来。
今秋十月,沂蒙山区群盗大肆出动,劫掠蒙阴。破十村三十五寨,围县城,屠杀百姓上千,更有二十来户大小地主被灭门。
李雪未吓破了胆,连忙给青州府、山东巡抚、兵部各上了奏书,祈求朝廷发兵剿匪。
青州府和山东巡抚接到了奏报就当没接到。
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实在是山东境内并无兵马可派。
其时为了防备畿辅民乱,山东的军队基本上都调到德州一线去了,内部十分空虚。
就算没有这个调动,山东本地兵马也很是不足。
加上沂蒙山区偏远穷困,倘若派遣大军前去,不说能不能剿匪,本地连军粮都无法保证供应。
因此他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
奏书到了兵部,侯恂看过,本来拟待过后处理。看到张继孟的奏请,侯恂有了主意。
他把两份奏书放在一块,李雪未的在上,张继孟的在下。然后找来文吏,仔细吩咐。
“好好送上去。”
在部堂做事的文吏,虽然不起眼,但各个都是人精。
侍郎如此说,岂能不明白
于是文吏就这么将两份奏书顺序不变,呈递给了司礼监。
过了一天,崇祯就召见了兵部尚书王洽、兵部侍郎侯恂过问此事。
崇祯的关注点果然在第一件事上。
“蒙阴一地匪患如此严重吗”
王洽是有点懵的。
他才刚刚接替王在晋,正熟悉本部呢,具体事务哪儿知道啊
这就只能侯恂出面。
“陛下,蒙阴临近沂蒙山区,地形险要复杂。其地贫瘠,百姓衣食无着,从匪者众。前任秦侍郎曾有言:沂蒙七十二崮,崮崮有猛虎。”
兵部前任侍郎秦士文就是蒙阴县人,今年五月已经去世了。
崇祯很是生气。
“既然如此,山东有司为何不剿灭了事”
侯恂是做过功课的,把实际情况一说,崇祯也无奈了。
“偌大山东,竟无兵可用”
侯恂自然不能让帝王窘迫,替其开脱道:“山东又分登莱,照应辽东。自此兵备重心偏斜,早已有之。”
明末辽东战局日益维艰,明廷为了支持辽东战场,将登州、莱州从山东划出,设立登莱巡抚,同时也将重兵云集于登莱,使得山东空虚。
听他这么一说,崇祯就此上了心。
后来举行明朝第一次武学科举,特意将第一位武状元王来聘派往山东,担任副将一职。
可当下的情况,崇祯还得处理。
“那就照实办理吧,责令临清兵备道,待整军完毕,可相机调兵遣将,协助蒙阴剿匪。”
计划通过,侯恂表面云淡风轻。
“臣遵旨。”
庄子上如今已经成为了热闹的大工地,两千多人在此劳作,进度颇快。
如今的重中之重,就是军营建设。
左梦庚没有委托他人,亲自负责和设计。
因为天气冷了,如果打制泥坯建房的话,泥坯根本就不会干。所以左梦庚下了血本,直接掏银子买青砖,盖砖瓦房。
光是这一项,就支出了两万多两。
“官兵宿舍都是这样建造,长排串联,大通铺的炕。注意,炕下的烟道必须这么垒,出了差错我可要找你们的麻烦的。”
张延领着几个泥瓦匠围在左梦庚旁边,听他嘱咐,半点不敢疏忽。
就是没想到,这个富家少爷居然还懂得垒炕。
之前大家伙还挺疑虑,后来房子盖好一段,垒了炕一试,所有人都服气了。
新炕的烟道非常通畅,能够将热量很好地传递到整个炕面,使得人睡在上面任何位置都能暖呼呼的,简直是神仙日子。
因为采用了青砖盖房,所以不怕天气寒凉。盖好之后,围着用柴火一熏,房子很快就好了。
至于房子被熏的黑乎乎的,那就只好事后再粉刷了。
原来的庄子早已被彻底拆除,篱笆界限更是没有了。
整座军营占地极广,连同校场甚至几乎将耕地都占完了。
不过这边的耕地本来也不堪劳作,占了就占了,不心疼。
甚至庄子周围的荒地,左梦庚请示了瞿式耜之后,也都给圈占了进来。
无主的就是我的。
后营是一个综合性的军队,作训需要的场地本来就很大。
按照左梦庚的规划,全营分成若干部分。
中心为营部,正面外围为四个步兵大队。
步兵大队的宿舍为一长排的砖瓦房,正好一个大队一排。中间加上洗漱室、活动室、茅厕等,形成一个独立的区域。
炮兵大队最为精贵,安排在了营部的后方。一排士兵宿舍,一排库房。
当然了,弹药库远远的,四处什么都不挨着。
左梦庚可不想睡着睡着,坐了土飞机。
骑兵大队的用地最大,除了官兵宿舍,马棚就绵延甚广。加上储备草料的仓库和训练的跑马场,几乎用了全营的一半面积。
总后大队则在军营和新庄子中间。
左梦庚的设想,是准备让总后大队变成技术兵种。
安排在这里,等兵器所运营之后,能够让总后大队第一时间上手,渐渐培育属于自己的技术人员。
新庄子被左梦庚命名为左庄,也就是他的私产。
如今那里不但有老庄子的庄户,即将入营的官兵们家属也都被迁来。男女老少浩浩荡荡,起码上万。
这么多人单靠种地肯定是养不活的,左庄也没有那么多的土地。
连同那两千多壮劳力一起,左梦庚的设想是,后续慢慢安排到各个工坊当中去。
军营在建设,左庄也在建设。
要为后来者建出足够居住的房屋。
左梦庚同样没有吝啬,这里的新房子也是用砖瓦盖的。
当然了,要求肯定没法和军营相比。每家每户紧凑挨着,尽量减小用地。
洗漱还能去打了水在自家弄,但如厕就必须跑到远处的公共厕所。
对于卫生问题,左梦庚的要求极为严厉。几日功夫,光是随地大小便者,就都被他抽了鞭子。
严厉的惩罚下,不管是原来的庄户,还是外来的流民,全都老实遵守了。
“大家伙不要觉着这些人来了,就是抢咱们的饭碗。人,就是最大的财富。没有这些人,咱们这儿现在能这么红火吗再说了,咱们就这么点地,也不可能靠地吃饭。所以啊,你们必须要敞开胸怀,接纳这些外来的新人。只有大家和睦相处了,这里的日子才会更加红火,是不是”
不管何时,本地人和外来人之间的矛盾,肯定存在。
庄子上也是。
原来的庄户们看着一下子来了上万人,生怕这些人抢了他们的新田,所以明里暗里地非常敌视和抵触这些外来人。
了解到情况,左梦庚特意将庄户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通气会。
听到外来户不会抢地种,庄户们终于放下戒心来。
“少爷,这些外来的不种地,靠啥活着呀总不能你一直养着啊。”
说话的人叫王寡妇,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
男人前年冬天出去到码头抗麻袋,脚下一滑摔死了。只剩下她带着一个婆婆,两人凑合着过日子。
对于那些外来人,最警惕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家。
毕竟家里没有男人,要是让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左梦庚笑了。
“种地能赚多少钱光指望种地,可不成。今后啊,咱们这里要弄很多作坊。不种地的人都可以去工坊上工,赚工钱养活一家人。”
一群农民面面相觑,有点理解不了。
左梦庚干脆拿王寡妇做例子。
“王嫂,你家里就两口人,还都是女人。让你们种地的话,能种多少”
王寡妇寻思了一番,尽量往多了说。
“怎么着,也能种五亩地啊。”
左梦庚可不信。
“咋种地就把种子往地里一洒,然后看天吃饭让你们给地翻垅,你们肯定干不了吧”
王寡妇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
耕地翻垅,一般都是用牛最好。
可哪有耕牛
农民们只好肩抗手拉,靠人力来做。
这活儿只有男人能干,女人没那力气。
一想到家里没有男人,连种地都做不到,王寡妇真是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