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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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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七年三月。

界藩、萨尔浒幸存的杜松残部,如丧家之犬,仓皇向南逃命。

这些百战精锐刚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目睹建州女真恐怖战力,早已胆战心惊。现在区区数骑后金哨马出现,便将他们吓得丢铠弃甲,惊慌逃走。

溃兵沿途劫掠百姓,一路逃到抚顺关。

这部人马从延绥、宁夏、甘肃、固原抽调,作为客兵,没人愿在天寒地冻的辽东久待,所以就失去了落草为寇的可能。

当然,更主要的是白甲兵还在他们屁股后面咬着不放,眼下在辽东地面上,当土匪也要问建奴答不答应。

三月五日,零星溃兵进入抚顺关,杜松败亡的消息很快在关中传开,两日后,消息传到沈阳,城中大乱。

潜伏沈阳的建奴细作乘乱活动起来,在这些汉奸的努力下,萨尔浒惨败被传成各种版本,一个比一个夸张。

有的说四路大军四十七万全灭,后金俘获的粮草辎重堆积成山,运送牛马骡车的队伍连绵二十里,俘获军中美姬三百名,皆是绝色女子,是杨经略送给杜总兵的,金国大贝勒代善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攻克抚顺关,明日便到沈阳。

还有的说朝鲜兵被鞑子活埋,都元帅姜弘立被阉,去赫图阿拉做了太监,朝鲜投靠后金,派大船运送鞑子兵,下月十五登陆山东。

当然流传最多的说法是,杀这么多人,是因为“七大恨”,奴酋是有冤情的,要借道沈阳进京面见圣上,就像前几次进京一样,亲自跪在老皇帝面前陈述冤情,求皇上赦免,只要沈阳开门放行,大金兵便不会滥杀一人,否则,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沈阳城中,那些已经女真化的汉人并不慌张,四处散布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辽镇通敌的传言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将私通奴贼,坑害客兵的罪名扯到杨经略身上。

当年李成梁在世时,为拉拢努尔哈赤,平衡各派势力,让李如柏娶了奴酋女儿为妾。

三路大军尽没,唯独李如柏全身而退,平安撤回到沈阳,关于他的传言就多起来。

“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客兵陆续涌入沈阳,南兵北兵相处,矛盾不断激化。

沈阳虽是李家地盘,然而李如柏影响力不及他父亲,本是纨绔子弟,这次率领辽兵不战而逃,声望一落千丈,自然不能掌握沈阳舆情。

逃回沈阳后,李如柏便闭门谢客,连几位总督、巡抚也不见。按照原本历史位面,过不了多久,这位李家纨绔子弟,会在满朝舆论压力下,和后来的崇祯皇帝一样,上吊而死,以证辽镇清白。

当然,此时在沈阳城中,伤心焦虑想要上吊的人远不止李如柏一个。

辽东巡抚府邸客厅,堂上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文官,都是长吁短叹。

兵部右侍郎兼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御史陈玉庭,四位辽东大佬将一封塘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各人脸上都露出痛苦惊愕的表情。

胡须花白的经略杨镐神色倦怠,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随和。

这个万历路顺风顺水,历任知县、御史、山东辽海道。

打过蒙古,打过倭寇,万历三十八年升任辽东巡抚,成为地方诸侯,达到仕途最巅峰。

没想到临近花甲之年,却要遭受这样的折辱。

想起言官弹劾的奏书,他一双枯树老手便开始颤抖。

蓟辽总督汪可受沉默不语,只是拨弄着茶杯中的碧螺春,呆呆望着地面。

在他对面坐着辽东巡抚周永春,若有所思,将塘报放在茶几上,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抚顺陷落前,他便被皇帝派来辽东,负责赞理军务,训练兵马,今年四路大军进剿奴贼,大军后方的粮饷和兵马的转送皆是由此人负责。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尽管四路大军皆是粮草不足,朝廷还是认为周永春后勤工作做的颇为出色,“调拨及时,确保无虑”,杨镐下狱后,此人不但没受制裁,还被升了官,成为经略副元帅,可见此人后台之硬,关系之强大。

萨尔浒之战后不久,周永春丁忧回家,后经历徐鸿儒白莲教大乱,一直活到崇祯十二年才病死。

刘招孙的穿越,让这几位大人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偏离,这位“后勤工作做的颇为出色”的巡抚大人,估计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善终了。

巡按御史陈玉庭将塘报捡起,丝毫不顾几位大人神色,大声念道:

“抚顺哨官陈新禀告,三月四日,关前有溃散明军逼近,称杜总兵麾下兵马,约有千人,皆丢盔弃甲,阵列不整,又有一部马兵,言称马总兵兵马,人数千人,在关前喧闹鼓动,求守城兵士开门入关,末将不敢应答,恐为奴贼细作”

“够了,润丰,别念了三日前的塘报,现在才传回来这陈新也是该死”

堂中响起经略大人雄浑有力的声音,陈玉庭表字润丰,只有在这样的私密场合,杨镐才会直呼他的表字。

陈玉庭将塘报放下,顾不上抱怨陈新这武夫文辞粗鄙,有辱斯文,冷冷望向杨镐:

“经略元帅,杜总兵乃百战余生,李总兵将门之后,他父亲李成梁当年何其骁勇,这次剿灭奴贼,为何惨败如此你们经略府之前没有谋划吗还有刘綎现在何处为何塘报没有提及朝鲜兵真如传言所说,全军覆没了”

这位京师来的御史,一开口便把关系撇的清清楚楚,杨镐称呼他表字,他却称杨镐官职,显然是要拉远与这位罪臣的距离。

堂中其余几人听了陈玉庭这话,都回头瞪他一眼,倒不是对他落井下石表示不满,只是这位京师赶来的御史,说话永远不接地气。

杜松是什么货色,在场各人心知肚明,前些年在蒙古边镇滥杀无辜,被御史熊廷弼发觉,上奏弹劾。杜松恼羞成怒,便烧毁铠甲,说什么要出家当和尚,因此得了杜疯子的诨号,此事让朝廷颜面扫地。

至于辽镇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如柏此人,说他是虎父犬子都是抬举。

“李如柏不过犬子耳,纨绔子弟,放荡不羁,当初选他领兵,走的还是捷径,也不知是谁拿了辽镇好处延误国家大事”

陈玉庭见几人都在针对自己,心中颇为恼怒,他自恃有皇帝背书,皇上这次派他来辽东,点明让他便宜行事,节制辽东势力,他平日就不把这几位总督巡抚经略放在眼里,再说,经此大败,几位大人能否保住性命还难说,谁还敢和他作对。

“陈玉庭,休要血口喷人制定四路大军行进路线时,你也是参与了的,那时可有异议要说收银子,当年高淮在辽督矿时,那些个御史言官,哪个不是贪墨百万”

总督汪可受一下子就把高淮扯了出来,他知道当年陈玉庭没少收高淮好处,便想敲打一下这位御史巡按。

四路大军败亡,汪可受这个总督,也算做到头了,大概率会和杨镐一起进诏狱。

汪大人在辽东为官多年,与李家关系根深蒂固,这次安排李如柏领兵,他也是收了辽镇好处的,总之,现在,他和杨镐是一根绳上蚂蚱,只能共同进退。

“哈哈哈,奸臣现在就要跳出来领罪了吗”

大堂之中,几位幕僚远远站着,被眼前这阵势吓到,都不敢上前。

见气氛尴尬,沉默许久的巡抚周永春开口劝道:

“诸位大人,建奴逼近抚顺关,沈阳亦是不远,还是想想进剿之策吧。”

陈玉庭不等他说完,怒道:

“进剿进剿进你老母当初老夫反复告诫,毋要重用辽镇,你们不听,非要给辽镇送军功而今四路大军皆败,客兵难制,李如柏闭门不出,沈阳如何守住”

周永春也是进士出身,听陈玉庭出言不逊,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旁边汪可受连忙拉住。

文官如此骁勇,旁边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他们显然不知道大明文官斗殴传统由来已久。

“够了”

杨镐猛地站起身,拔出尚方宝剑,毕竟是六七十岁的身子,眼前有些晕眩,身子晃晃悠悠,险些就要摔倒,家丁连忙上前扶住他。

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周永春陈玉庭两人见状,连忙停手,陈玉庭扫视众人一眼,带领两名家丁,拂袖而去:

“竖子不足与谋”

众人望向陈玉庭背影,一时无语,半晌之后,杨镐颓然坐在椅子上:

“这厮日日催,夜夜催,粮草辎重却是拖延不给,大军焉能不败,也罢,等塘报报到京师,呈递圣上,老夫便去镇抚司诏狱走一遭”

周永春刚才被巡按御史扯下几根头发,下颌的美髯也少了一片,痛得表情狰狞,恨恨道:

“这姓陈的好生可恶,区区御史,只懂些文章典故,也来妄谈兵事,这次大军失利,都是他催促所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无耻小人”

杨镐冷冷一笑,用手指向西南方向,无奈道:

“还不是那位,被方从哲、黄嘉善、赵兴邦几个蒙骗,只想着旬日之间,灭掉努尔哈赤,粮草兵饷,却是从来不给的”

剩余两人见杨镐提到皇上,脸色微变,都不敢接话。

杨镐却是神色从容,继续道:

“两位大人放心,此次大败,由我杨镐一人承担,回京之后,诏狱也好,三法司会审也罢,不会牵连两位的”

半晌之后,见两人都不说话,杨镐抬头望向天空,悠悠道:

“只是这次坑害了刘綎,折损好多南兵,哎这辽东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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