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二年六月,荆襄地域进入盛夏,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襄阳府城通往各州县的驿道上红尘滚滚,运送木料石料的马车络绎不绝。
城南岘首山巍峨耸立,汉水碧波浩荡,江面之上,樯桅高耸入云,成千上万条沙船从崔家营、王甫洲码头沿汉江溯流而上,将一船船青砖运往均州。
六月初,武定皇帝驻跸襄王府,于深宫宅院中避暑,一连数日,与慈圣太后金虞姬、修女黛芙妮两人宴饮欢乐,三人闺房之乐,自不必多言。
南宋吴琚有诗曰:
六龙惧热不敢行,海水煎沸蓬莱岛。公子犹嫌扇力微,行人正在红尘道。
炎天暑月,公子王孙在凉亭上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怎知寻常百姓为些微名薄利,三伏内,只得在那途路中行,其中辛苦,无以言说。
武定皇帝在行乐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天下大事。
每日宴饮之余,他都会对着一幅幅地图细细研究——如果说美人也是地图的话——淮河地图、淮扬地图、以及湖广与南直隶交界的地图。
各大兵团在湖北、山东方向的顺利推进,齐军已对南明小朝廷形成合围之势。
只要顺利占据武昌、合肥两个据点,切断弘光政权向北、向西溃逃的退路,齐军便可席卷江南,实现穿越者心心念念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完成对江南膏腴之地的占领,真正取代大明,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国。
当然,在此之前,需要进一步摧毁明军的斗志,最好能不战而下,避免战火对江南造成不必要的破坏,虽然破坏在所难免。
要想实现作战企图,需要在长江以北尽可能多斩杀明军,一场外围决战不可避免。
只是决战的地点是选在合肥,还是选在武昌,武定皇帝前思后想,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合肥武昌,都各有利弊。
如果先全力攻打合肥,左良玉会立即逃走,带兵逃回南京城,如此便加强了南京城内防御。
如果选择武昌,则齐军水战不利,帝国仅有的海军现在还在浙东与海盗缠斗,不可能过问长江之上的战事。
“如果青儿这次跟来就好了,”
杨青儿对大军粮草调度,各地山形地貌颇有了解,对行军打仗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这个贤内助在襄阳就好了。
金虞姬见太上皇有些出神,以为他在考虑军国大事,便道:
“不知朝鲜、北海战事如何?臣妾每每想起当年赫图阿拉之败,都会为夫君担忧。”
慈圣太后欲言又止,武定皇帝见状,连忙宽慰她道:
“夫人不必担忧,这次大军决不会重蹈覆辙,北方战事,当万无一失。”
刘招孙在朝鲜布置了两大兵团,以绝对优势兵力袭击平壤、汉城,而且还有海军掩护,库页岛方向,则集中了一个半兵团,对付区区一千多哥萨克残兵,穿越者这次要让这些落井下石的帝国敌人付出惨痛代价。
他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
“金虞姬,你本是朝鲜人,大军兵临朝鲜,你为何能如此淡然?”
“朝鲜乃凉薄之地,国王反复无常,以怨报德,妾随夫君,生死无悔,夫君该杀便杀,该罚便罚。”
刘招孙听了这话,心知金虞姬已然和自己站在一起,他心中便觉温暖,将美人揽入怀中,向慈圣太后保证说:
“临行之际,朕已向赵率教他们反复叮嘱,朝鲜不同内地,只杀李倧和他的权臣,百姓若无反抗,皆可活命。”
金虞姬双眼含光,曼声道:
“臣妾替朝鲜百姓谢过陛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
“夫君,听闻南朝派遣使者来求和了,还是不见他们吗?”
“不见!”
刘招孙嘿然一笑,大手伸向长江以南的南直隶,用手指着地图道:
“朕在辽东时,他们怎么不议和?朕围困襄阳时,他们怎么不议和?现在襄阳已破,大军压境,南朝知道议和了。”
“这几个月,朱翊铭若非得到弘光皇帝支持,也不会顽抗到底,害的几万襄阳百姓给他陪葬,襄王死后,朱常灜还给这屠夫谥号“忠”,存心是为了恶心朕!”
见武定皇帝盛怒,金虞姬遂不再说话,襄阳城破最后时刻,朱翊铭驱赶百姓登城防卫,连妇孺都不放过,以至无数百姓罹难。
虽说齐军没有刻意屠城,然而此战过后,却造成了屠城的效果,城中百姓死难者超过三万人。
尽管穿越者对朱元璋的后代向来颇为宽容,朱翊铭所为还是让他震怒不已,因此襄阳城破后,襄王被凌迟处死。
六月十八日,武定皇帝结束了他短暂的暑假,继续操劳国事。
太上皇赶赴均州,视察他心心念念的天心城营建情况。
盛夏时节,沿途酷热难耐,金虞姬与黛芙妮不便同行,便留守襄阳行宫,等候太上皇归来。
武定皇帝只带上章东林宇等人,以及前明皇帝朱由校,木匠皇帝对榫卯和斗拱技术颇为研究,被太上皇命为天心城建筑顾问之一。
斗拱,是古代建筑上特殊构件,由方形的斗、升、拱、翘、昂组成。上承屋顶,下接立柱,具备较强的抗震能力。
太上皇一行乘快马,次日便抵达两百里外的天心城工地。
工匠们将从郧阳、淅川运来的石头就地切割,一些工人用石工锤切另一种粗石,这种石头将用作地基,地基深达五丈,确保天心城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石匠们在用锤子敲打石头,粗磨石面,部分从工部调来的工匠将石块垒起后,用铅锤线垒起一堵堵直直的墙。
新城的外围由一万更根又高又粗的桅杆支撑,桅杆按地基形状排列,即和永久性的天心城周长相同,城内呈八极模样,无数假山也被运往工地,它们以宏伟的气势宣告,天心城将在此处兴建。
均州周边所有能拿起铁锤铁钳的人,都被征发到了汉江旁边这个巨大工地上,一些青壮放下了手头的急事和田地里的活计,帮着搬运土石,搅拌泥浆,参与帝国都城的建造。
武定皇帝行鸾抵达均州之前,工地上发生了一起灵异事件。
六月份武当山上一阵狂风摧毁了所有的脚手架。
桅杆、木板、横梁、托梁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着密密麻麻的冰雹。
仿佛妖魔突然降临人间;工匠和百姓们被吓得魂不附体,称这场暴风为横死的道士作祟。
武定皇帝抵达均州后,立即让大祭司和柯真恶升坛作法,并让民政官员向受灾百姓发放粮食,当日,风暴冰雹平息,工地顺利复工。
六月底,吴阿衡与郑芝龙在舟山群岛交战胜利的消息传回襄阳,据说郑芝龙已经逃往福建,吴阿衡在塘报中请旨允许他继续追击,这个请求被太上皇直接拒绝。
“海战先缓一缓,朕要为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做准备,让战舰撤内河,掩护战兵渡过长江。”
太初二年七月,预感到大祸将至的弘光皇帝,在南京故宫正殿向他的大臣们问计,询问如何应付暴齐。
南明群臣哑口无言,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已经非常清楚,北伐不是齐军对手,和谈又没有资本,左良玉势大难制,已经是一头喂不饱的恶虎。
阮大铖收受马士英等人不少好处,俨然已是齐国安插在南京的头号间谍,在他的奏请下,弘光朝廷还是派出了一支前所未有的豪华使团,携带计银十万两、金一千两,蟒缎二千六百匹星夜北上襄阳,试图乞求武定皇帝暂缓进攻南京,避免江南百姓遭受兵祸之苦。
可惜武定皇帝并没有接见他们,虽然使团中不乏路振飞、熊汝、黄公辅、堵胤锡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
七月初七日,礼部尚书马士英在襄王宫侧殿接见南明使团。
马士英也不废话,上前便恐吓道:
“伪明逆臣,不顾廉耻,不知君臣大义,不救先帝为罪一;擅立皇帝为罪二;各镇拥兵虐民为罪三。吾皇仁慈,纵容尔等至今,尔等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旦夕发兵讨罪!”
第一条,不救先帝,也就是天启皇帝朱由检。当年北京之战,各地几乎没有勤王之兵,而此时明朝南方并非没有兵马可以勤王,比如后来的江北四镇中的黄得功、左良玉等人就手握兵马,但是他们逡巡不进,不敢入京勤王,所以,马士英说的第一条确实没问题。
第二条,擅立皇帝。天启皇帝死后,明朝立即在南京拥立了旁系朱常灜为新的皇帝,这就是弘光帝。按照明朝的继承制度以及伦理,桂王继位属于僭越,因为此时福王还没,所以马士英这一条也有道理。
第三条,各镇拥兵虐民。这倒也是事实,明朝在朱由检死后设立了江北四镇,并将四镇所辖区域的税赋直接让四镇负责收取,于是四镇对百姓大肆搜刮,另一方面,四镇的军阀本来就是打仗不行,专门欺压百姓的军队,所以这一条也属实。
南明使团见马士英如此凶残,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余地,也无力反驳。
面对马士英的叱责,也只能忍气吞声,任其宰割。
武定皇帝对和谈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早已提出极为苛刻的条件,让马士英宣读给南明使团:
“吾皇仁慈,不忍生灵涂炭,欲要和谈,须答应以下几条:
一、明对齐奉表称臣,受齐册封为皇帝。
二、两国疆界,东以淮水中流,西以武昌、汉阳为界;自淮而西,明割黄州(黄冈)、合肥,及江西全省与齐。
三、每岁齐国皇帝生辰及正旦,明遣使称贺。
四、明岁贡布二十五万匹,茶叶一万斤、白银三百万两、於每岁春季,搬送至泗州(安徽盰眙县东北)交纳。
五、齐许归天启皇帝之皇子朱慈烺、昌平公主。
不等马士英说完,原湖广布政司参议,年近五旬的黄公辅拍案而起,怒道:
“岂有此理!称臣割地,岁贡贺旦,自列于藩属,与其说是盟约,毋宁称作降书!老夫绝不答应!”
路振飞、熊汝、堵胤锡亦拂袖而去。
自此,齐明和谈破裂。
武定皇帝遂令第三兵团从山东向对合肥发动攻击,五日之内,歼灭左良玉所部一万余人,南京震动。
八月初,南明朝廷被迫接受和谈条件,派遣路振飞、熊汝、黄公辅、堵胤锡等人至襄阳和谈。
马士英一脸奸笑对风尘仆仆赶来求和的黄公辅道:
“吾皇仁慈,不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计较!不过,黄大人,得加钱,岁币由三百万改为五百万!另外,吾皇还要郑芝龙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