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的大牢远远比不上京兆府的大牢那些设施完善,以往这里的牢房,大都关一些杀人越货的啦,忤逆不孝的啦,打架斗殴伤人的啦等等,这些人在牢里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也是没有人关心的。
直到马兴上任陕西路安抚使,将安抚使府从繁华的京兆府搬到了黄沙漫天的延安府,这里的大牢才被整修了一番,因为这里关的官儿多了起来。
但也就是从地上爬到了蔑席之上,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
因为马兴也没有钱来修牢房。
就算是有钱,他也情愿拿来整军备战,至于大牢里的条件如何,他老人家也是毫不在乎的。以前享得福太多了,现在须得还回来一些。
苗绶现在就被关在这个大牢里。
说起来以前马兴不是不想收拾苗绶,但这家伙与党项人勾结太紧,马兴也怕激起党项人生变,迟迟不敢动他。但这口气可是憋在了心里,直到曲绶终于没有了用处,这一下子可就是秋后算总帐了。
之所以只关了曲绶与其长子而没有将曲家其他人全都一网打尽,实在是因为马兴还想从曲绶身上捞一笔。
说句实话,马兴是万万没有想到曲绶如此有钱的。所以他才将曲绶交给了萧定来处理,想卖萧定一个人情,岂料萧定一棒子下去,便从曲绶身上榨了二十万贯出来,这一下马兴可是后悔得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现在他是打定主意要从曲绶身上至少要弄二十万贯,否则这老小子就别想从牢里出来。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萧定有了人,有了钱,桀骜不驯的性子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这样的人如果不拴上绳索的话,只怕将来会不可收拾。而能牵制萧定的人,现在想来想去,居然还就是苗绶最合适。
当然,钱还是要,只不过数目可以少一点。
曲绶父子还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又将发生极大的变化,现在的他们正在墙角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些颜色都不太分明的稻草在瑟瑟发抖,两人相拥着互相取暖。
牢房根本就不挡风。
还不说墙上大大小小的裂缝里吹进来的刺骨的寒风,屋顶,居然还有雪粒不时地簌簌落下来。
这样的牢房,是真得能冻死人的。
也亏得苗绶父子平时身子养得好,好歹也算是武将,身子骨儿比一般人强健得多,否则早就冻死了。
而这间大牢里,每天都会有人被拖出去。
不是冻死了,就是病死了。
程圭用一块丝帕捂着鼻子走进了监房,牢头和狱卒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跟在他的身后。
“冤枉啊”
看到程圭出现,牢房里认得他的一些曾经的官员们一个个地冲到栅栏前,拼命地摇晃着栅栏,向着程圭嘶吼着。
程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狱卒们立刻便冲了过去,挥起了手里的小皮鞭,一顿鞭子过去,喊冤声立时就变成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苗德本来也想去吼上一嗓子的,还没有来得及便看到了狱卒痛殴犯人的一幕,立时便缩了回来。
程圭却是径直走到了他们的牢房前,隔着栅栏看着这父子二人。
“程公,卑职知错了,求程公搭救,卑职父子衔草结环相报啊”苗绶一见此景,立时便扑到了栅栏前,连连叩头。
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程圭不由倒退了好几步,苗绶被抓进大牢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红有白团团圆圆如同一个富家翁,现在整个人却是形销骨立好似一个骷髅架子,也就他儿子年轻身体更好,看起来还有人模样。
“放这二人出去,回家先养几天,有个人样了再来见我”程圭厌恶地看了苗绶父子一眼,转身便走。
眼见着程圭快步消失,牢头却是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择出一柄打开了这一间的铁锁,“二位官爷,看来你们是否极泰来了,小的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啊”
苗德看着牢头,怒火中烧,这些日子,他们父子吃的苦够多了,都是拜这牢头所赐,正想反辱相讥,苗绶却是一把将他按在了身后,拱手向牢头道:“多谢黄狱丞这些日子的照顾,能活着出去,已是很满足了。”
牢头哈哈一笑,转身便走。
“学士,这是那苗家今日送来的清单,我估算了一下,铺子、田产、房舍宅院、工坊再加上一些珠宝、古玩,价值约摸超过了三十万贯。”程圭将长长的一张单子放在了马兴的面前,啧啧称奇。
“萧定榨了他二十万贯,这又拿出了三十万贯,合起来可就五十万贯了。”马兴摇头道:“一介统制,这么有钱吗德潜,咱们的大牢里,可还关着好几个呢,看起来这些人没有说实话啊”
程圭笑道:“学士,这苗绶只怕是一个特例,贪污腐败是一则,另一则,此人只怕也极会经营财货,否则一个小小统制,是断难聚集起如此家产的。”
“也罢,看在这些财货份上,接下来这个人又还要起用,以前的事,就算了。先让他在府里挂个闲职,等到前方一前事定之后,再来作安排”马兴摆摆手:“不过有了这三十万贯,年后许多事情做起来,可就要趁手多了。”
“学士还是将欠大家的官俸先发了吧”程圭一摊手道:“不然大家没有力气干活啊”
马兴大笑:“发发发,你这个师爷的钱,第一个发。”笑了几声,马兴突然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圭道:“德潜,你说萧定是靠什么管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党项人的呢朝廷为此苦恼了无数年,李续也是十几年都没有什么结果,萧定是凭什么”
“无外乎是财货而已。”程圭不以为然地道。“党项人目光短浅,又穷困至极,只要给钱,便给人干活,又贪婪之极,就像一头喂不饱的饿狼。”
马兴点头道:“现在萧定手里的确有钱。粗粗算一下,他手里起码能调动上百万贯的资产,刨去他广锐军的安置费用,起码还有三十四万贯的闲钱,但是这笔钱用完了呢他还怎么控制这些党项人一旦党项人不帮他,他怎么能在李续的反攻之下守住盐城”
程圭思忖片刻,方道:“学士,您忘了一件事,这里是盐州城最多的是什么”
马兴一愕,旋即反应了过来:“盐”
“不错,就是盐,几十座天然盐湖啊,那可是几十座源源不断流银子的地方,萧定只要控制了这些地方,还怕没有钱吗”程圭道。
“盐铁专卖,关乎国计民生,岂能容他一介军头控制在手,别的事我能容他,这件事,那是断然不行的,便是他老子,肯定也是不许的。”马兴一笑道。“这件事情,苗绶那个措大却是办不下来的,他最多也就能跟党项人勾连一下,到时候需要派得力的人去走上一趟把这件事办妥。”
“有了这些盐湖出产的盐的收入,学士可就能大展手脚了。”程圭道:“至少,学士有钱能将党项人牢牢地攥在手中了。”
“正是如此”马兴点头道。“钱粮一事,实在是关键。以前萧定在河北那边随意惯了,荆王又一向惯着他,到了陕西路,可不能容他如此,须得养出些规矩来,这也是为他好。想来萧相也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的话,学士自然会论功行赏,给他的钱粮多一些,别人也没什么话说。”程圭道:“但却万万不能让他掌握住足够的财源。像盐以及粮,是必须要控制住的。一员武将如果能独立地拥有这些东西,便是动乱之源,李续,便是前车之鉴。没有足够的钱粮,便是有霸王之勇,又有何用还不是最后十面埋伏,自刎乌江”
说到这里,程圭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学士,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倒是觉得萧定此战,必定获胜吗只有胜利了,我们刚刚说的这些,才有些价值啊”
“我有种直觉,此战,萧定必胜”马兴道:“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就是这样觉得。”
“出其不意他是占到了,别说是李续左丘明了,便是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萧定竟然会如此大胆啊”程圭摇头道。
盐州城外,寒风猎猎,萧定策马立于大旗之下,此时的他,当然不晓得因为他的突然出兵而在后方引起了极大的变动,他的上司,虽然对他的出战给出了有力的支持,却也在开始谋算着要限制这个有能力却又有些不大听话的将领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萧定只有三天的时间攻打盐州城,而他,将这个时间缩短为了两天,他还要留下一天的时间在万一事有不偕的时候,能尽量地减少损失退回到横山之中。
主动撤退和失败逃跑还是有区别的。
这样的大雪天,量敌人也不敢尾随他进入横山,真要敢进去,自己就敢吃掉他们。
他真正要应对的反而是天气和低落的士气了。
今天,他必须拿下盐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