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樊楼,雅间之中,罗纲一仰脖子灌了一杯酒下肚,义愤填膺。
就在今天,汴梁宫中收到了河北路安抚使最新的一封奏章,这封奏章不是在说眼下的河北战事,而是字里行间隐讳的都在说荆王赵哲图谋不轨,与河北军将牵扯不清。
如果说最早的一封这样的奏章只是描述了某种可能,而现在,随着这些奏章一齐到汴梁的同,还有一堆堆的物证以及口供。
作为东府参知政事罗颂的儿子,罗纲当然一清二楚。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张诚呵呵冷笑,殿前都指挥使张超之子,对这些核心机密之事,亦是心知肚明。
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河北大败,作为河北路最高长官,崔昂难辞其咎,战后必然是要被追责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唯有用一件更大的事情,将这件事给掩盖下去,诬陷荆王,就是最便捷的了。”
“是啊”张诚道:“父亲也说过,汴梁之中有需要这份奏章,需要这把刀子,崔昂便把自己变成了这把刀子,说来,他也算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了,倒也不愧是西府枢密。”
“这样的人多了,大宋就要完蛋了”萧诚瞪了他一眼,怒道。
“萧二郎,我爹可不是这种人”罗纲一拍桌子,道。
“我爹也不是”张诚哼道。“今日是爹已经上奏章,自请去河北督军,抵御辽人。”
“我爹也上了奏折,愿意出使辽国,与辽人和谈”罗纲道:“眼下,不管是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意见统一,就是要与辽人议和了。”
眼下,汴梁城中肯定会掀起一股倒荆王的风潮,萧诚不知道这一次的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会进行到哪一步,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这一年多来,红极一时的荆王肯定是要倒血霉了。
罗颂也好,张超也罢,都是不愿意掺合到这一桩明显的阴谋的事情之中去,所以想要抽身而出。
“张帅想要去河北,自是去得的。”萧诚道:“现在河北看起来情势危急,但夏诫夏治言在哪里,想来是稳得住局势,耶律俊的主力仍然是头下军和地方豪强军队,宫分军极少,可见他也并没有长期打下去的打算,张帅此去,建功立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什么建功立业”张诚呸了一口:“我爹还要功业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去避难呢免得被牵连进去。”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张诚这个粗豪的家伙,居然也能一眼看穿这里头的关窍,也是,在汴梁呆得久了,对于这样的阴谋诡计,就算不会耍,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张帅要去,你肯定也要跟着去了”萧诚问道。
“是啊,所以今日请了二位来,也算是告别”张超举杯道:“父亲跟我说,这一次我去了河北,稳定局势之后,就让我在那里任职不回汴梁了。”
萧诚一笑,张超当真是好谋算啊这也是为儿子规划出了一条坦荡大道呢
这一次张超去河北,立功那是妥妥儿的,不管是在战场之上打了胜仗抑或是辽人就此退军,都可以算成自己的功劳。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河北路的高级军官,可是缺额太多了,去了那里,以张诚的资历,转眼之间便可以升将起来。
而这样的机会,在汴梁,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
而且,上了战场之后的升迁,那是闪光的资历和本钱,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
毕竟在平常人看来,现在的河北,那可是风声鹤唳、极度危险的地方啊
“子明,那你可得当心”罗纲道:“辽人凶狠,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你可别有啥三长两短才好”
“什么破乌鸦嘴,就不盼我点儿好呢”张诚呸了一口:“罚酒,罚酒。”
萧诚笑道:“雨亭一片拳拳之心,子明该当明白。不过以子明的功夫,再加上张帅,必然是无事的。”
“崇文,你又拐弯抹角的骂人了”张诚不满地道:“这一次,我一定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会躲在父亲的保护之下的。”
萧诚大笑:“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将满满的一杯酒喝了,张诚这才满意。
“雨亭,张帅去得河北,但叔父我就不建议去了”萧诚道。
“怎么啦如果能在谈判桌上退敌,也是大功一件,父亲说,辽人这架式,也不想是要发动与我们全面战争的。”罗纲道。
萧诚心中苦笑一声,一个个的,你说他们没眼光吧,却看事都毒辣得很,包括那个崔昂也是一样。他们都极擅长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和机会。
“雨亭,你回去跟叔父说说我的看法,权当是兼听则明,最后拿主意的,当然还得是叔父自己。”萧诚认真的道:“耶律俊的确是没有与我们全面开战的意思,要不然,前线现在只怕是挤满了宫分军,甚至于皮室军也不会罕见。”
罗纲点了点头:“正是啊”
“但是眼下,河北军队乱成一团,这不只仅仅是军事上的败北,还有政治上的分争,以及崔昂乱搞一气所带来的军心涣散”萧诚分析道。
“然后呢”
“在大规模的援军还没有抵达之前,耶律俊凭着这些部队便足以长驱直入,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打到大名府都说不准”萧诚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觉得这个谈判使者好当吗”
罗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告诉你,耶律俊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萧诚道:“你也知道,辽军打到大名府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提出了什么过份的条件,只怕宫里的那位,都会一口应允罗”
罗纲顿时脸就黑了。
“到时候,民间不会说是官家的意思,史书也不会记载是官家的意思,只会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辽签定合约如何如何”萧诚冷然道:“这可就要名垂史册了,几十上百年后,不明底细的后人,只怕就要唾骂此人丧权辱国了。”
罗纲脸色发青,拱手道:“多谢崇文提醒,回去之后,我就跟父亲好好地说说。”
“京城虽难,但总比去沾这事儿要好一些。”萧诚道:“崔昂惹下的污糟事,这事儿,就还得他去了结。”
“不错,这遗臭万年的事情,就得他去做。”罗纲拍打着桌子道。
“两位,就这么不看好我皇宋军队吗难道就不能是我们击退辽军,收复失地吗”张诚在一边不满地道。
萧诚瞅了他一眼,道:“子明,你觉得现在我们皇宋这般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前线,打得赢吗汴梁这里有心思打一场长期的战争吗只怕所有人现在都想着,现将家里的事弄清楚了,再来说外头的事情吧”
张诚顿时哑然。
一顿酒,喝得是愁肠百结,喝得是怒火万丈,分别之时,三人都是有些醉了,在各自的小厮伴当的扶持之下,勉强上得马。
“崇文,雨亭,十天过后我会离开汴梁,到时候可记得来送我”张诚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道:“还有崇文,你答应我的,送我一把好刀的事情,可别忘了。”
“明天就会送到府上”萧诚挥手道。
楚王宫邸,赵敬手握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真正是正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崔昂在向官家送上奏折的同时,还有一封信也送到了他的手中。
也是,这一次他是在往死里整荆王赵哲了,那头没了指望,他还不得来抱自己的大腿
“恭喜王爷,这可是西府枢密呢”赵援举杯为贺。
“是啊,以前想了多少办法,送了多少礼物,想要拉拢一个两府相公,都是铩羽而归,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赵敬大笑:“虽然没皮没脸,本事也差了一些,但终归是西府枢密啊”
赵敬自然是要笑得,崔昂再差,那也是西府枢密,做到了这一级的官员,谁下头不是门生故吏一大堆,这样的人,有一个投效,那就代表着一大群人投效过来。
“这个人打仗是不行的,但做别的事情,却有着极高的水准,这一次的事情,便可以看出来”赵援笑吟吟地道:“以后王爷用此人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沾军事。”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赵敬道:“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眼下老二快被御史和官员们的弹章给淹没了,他连自辩的折子都写不及呢哈哈哈,只能辞去大名府知府以及所有的职事,回府听参了。”
“这个时候,王爷您自当以国事为重”赵援认真地道。
“你这是啥意思”赵敬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援,问道。
赵援嘿嘿一笑:“王爷,河北危急啊河北路,可是汴梁的门户,河北路有失,辽人可就要兵临汴梁了,过了河北路,这一路之上,可就无险可守了。”
赵敬盯着赵援半晌,突然明白了过来,卟哧一笑道:“子玉的意思,孤明白了。明日我便上书一封,言说河北危急,而朝中熟悉河北政务、军务的就只有我那二弟,此时此刻,该当让二弟重返河北,再掌军权,以击退辽人,确保大宋平安。”
“王爷英明。”赵援笑道:“今天王爷晚上别睡了,弄得憔悴一点儿,明儿个早上再进宫,效果更佳。”
赵敬指着赵援,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子玉,你说,要是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呢父皇要是昏了头真答应了呢”
“官家怎么会昏头呢就算官家现在饥不择食了,罗素他们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放荆王去河北大家都知道崔昂在造谣,可万一荆王去了河北,弄假成真,那可就惨了,所以即便官家这样想,东西两府的头头脑脑们,是绝对不会犯糊涂的。”赵援摆手道:“所以王爷尽管放心。”
“对了,那个定武军,现在如何可得盯紧了他们”赵敬道:“他们可是老二的心腹,万一搞出事来”
赵援转动着酒杯,却是笑得极为阴险:“王爷,不怕他们搞出事来,就怕他们不搞事啊这些人不管弄出什么事儿,板子都是打在荆王身上的,盯是要盯紧了,但不是防着他们搞事,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生事。”
“这个时候,不妥吧”赵敬摇头道。
“大王英明,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妥。”赵援道:“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块了,反而能让人觉得其中刻意的成份,眼下崔昂这事儿,便能将荆王从云端打下来。失去了权柄的荆王,会做什么呢这才是我们期待的事情啊”
“你觉得被打落的老二,会生事”
“荆王的性子,是那种宁折不弯,奋勇向前的锋锐性子。”赵援将杯中酒一口饮干:“这样的人,一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自视都是极高的。一旦落在了空处,只怕是生不如死,所以啊,他是绝对不甘寂寞的。王爷,只要荆王不甘寂寞,他就肯定会做出一些事情来,只要他做出了事情,我们就能彻底将他打落尘埃,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您稳操胜卷了呢”
赵敬哈哈大笑,看着赵援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欣赏,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就是在这位谋士一步一步的策划之下,他不仅从谷底爬了出来,而且稳打稳扎,如今眼见着就要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老二,给彻底压垮了。
赵援,真正的宰执之才呢
次日,楚王赵敬上奏官家,由荆王赵哲重领河北安抚使一职,返还河北重振局面。
皇帝勃然大怒,逐赵敬出殿。
接下来的几日,连续有官员被罚被贬,无一例外,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支持赵哲的官员。
荆王赵哲刚刚丰满起的羽翼,被皇帝在数天之内,扒拉得没剩下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