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今却只剩下了不多的光秃秃的枝丫,而且还乌七麻黑的。碗口粗细的主干已经被烧毁了大半。萧定站在树下,仰头打量着这株树。
“总管,这里是个好地方。”辛渐走了过来,站在萧定的身边,笑道:“总管准备把中受降城的城址就定在这个地方吗”
萧定点了点头,“这处地方是这附近唯一的一处高地,距离水源也近。”
踩了踩地面,接着道:“城里挖几井出水也容易。”
“那就定在这里”辛渐道:“可惜了这株树,龙爪槐能长得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的。”
萧定一笑拔刀,双手紧握刀把,叱喝一声,斜举大刀,用力劈下,顿时将那烧枯了的大树一断为二,只剩下了半人高的一个树桩子。
“没有伤着根,冬去春来,自然又会发芽,生枝,开花,散叶中受降城,就以这株树为中心建设。”呛的一声,萧定还刀入鞘。
“总管,城中有木,这是一个困字啊”辛渐摇头道:“这个兆头可不大好。不如退后几十步建城如何”
萧定斜睨了他一眼:“你也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辛渐,就算真有,我们也要让这株树奋力生长,直至刺破围城,刺破天际。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一刀解决不了的问题。”
辛渐倒也是被萧定激出了满腔的豪气,大笑道;“总管说得对,倒是我矫情了,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忌讳的”
“这才是横马持刀,纵横无敌的铁鹞子统领嘛”萧定道:“今晚我大帐就立在这里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亲兵。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离开,片刻之后已是与同伴牵了几匹驼马过来,卸下上面的东西,快手快脚地搭起了帐蓬。
“总管,那您歇着,今儿个晚上,轮到我警戒。”辛渐拱手道。
“行,小心着点,耶律环可不是善茬,不能掉以轻心,我们与阻卜人的这场大战,只怕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说不定他的部队,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呢”萧定道。
“要是能被他袭击,我们还是铁鹞子吗”辛渐傲然道。
一夜无话。
第二日,就在昨天的战场之上,无数阻卜人开始在铁鹞子的监视之下开始了建城的工程。
说是建城,其实也就是建一个大一点的土围子。
但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以阻卜人手里的工具以及他们可怜的建设水平,这项工程仍然是极其艰巨的一项工作。
但这并不在萧定的考虑当中。
阻卜人是他的敌人,对于敌人,他从来都没有怜悯之心。
天空之上传来了清亮的鹰鸣之声,萧定抬头,冷眼瞧着天上那只盘旋不去的老鹰,呵呵一笑,却也懒得理会。
耶律环肯定就在附近。
这些老鹰,他又不是第一次遇见。
对付这些畜牲的法子,以前他的经验就丰富得很,甚至有很多的法子欺骗这些扁毛畜牲,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实力不足的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他的手下带着五千铁鹞子,已经用不着耍这些小手段了。
耶律环就算知道了他在这里,那也要看他手里的实力的。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耶律环能聚起多少兵马来找自己的麻烦人少了,那是给自己送人头,这样的事情,耶律环过去做过好几次,早就学乖了。招集大量的军队他招集得起来吗耶律环舍得这样大笔的投入吗就算他舍得,真有数倍于己的骑兵来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当然就是跑了。
耶律环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白亏的仗,耶律环是绝对不会干的。
耶律环伸臂,鹰从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他的手臂之上,伸手从皮袋子掏出一根肉条,塞给了老鹰。
“阻卜人正是没用啊”耶律环有些丧气,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么快就被萧定给打垮了,他们要是多坚持个一两天,我们赶来,形式可就翻天覆地了”
耶律环身边的众多将领,也都是一脸遗憾的模样。
西京道总督耶律环可不是废物一个。
从他诱惑北阻卜部落去到黑山脚下放牧的时候,便已经在筹划着今日之事。
萧定猜得的确不错。
耶律环不会召集大规模的军队来与萧定决战。因为萧定不会给他决战的机会。大规模的军队出动,耗费太过于惊人,如果捞不到足够的收获的话,耶律环可没办法给手下的那些悍卒们交待。
西京道的那些汉人世家以及各部族,跟他耶律环更多的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不能大规模的召集附从军队出战,但萧定又咄咄逼人,老是骚扰西京道,从西京道的身上薅羊毛,耶律环自然也不乐意。
于是这样的一个计划便出炉了。
在耶律环的计划之中,只要阻卜人能缠住萧定一天时间,他就能率领自家的军队赶到,那个时候,与阻卜人做过一场的萧定自然不会再是自己的对手。
耶律环什么都算准了,唯独没有算准的是阻卜人的战斗力。
当然,这一次他也没有算准,萧定竟然亲自来了。
像这样的战事,身为西军总管的萧定,是不用自己出场的,以前的那些战斗,都没有看到萧定的影子。
有萧定的铁鹞子,与没有萧定的铁鹞子,战斗力还是极有差别的。
“走吧,回家”耶律环挥了挥手。
“总督,我们有五千大军,萧贼也只有五千人,而且他与阻卜人打过了一场,必然敢是损耗不小的我们有机会”一员大将道。
耶律环扫了他一眼,道:“如果萧定实力不足,他就会逃,我们在后头咬着追吗追不上怎么办如果萧定实力还够,与我们死干一场,就算我们能打赢,这里的五千人马,还能剩多少铁鹞子的战斗力你们是领教过的。”
听了这话,众将都是默然。
这五千人,是耶律环镇压西京道的根本之师,要是与萧定拼个两败惧伤或者说是来个惨胜,对于萧定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只要他回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可以组建一支铁鹞子,但耶律环要是没了这五千精锐,回去之后,只怕西京道的总督马上就要换人了。
五千辽骑掉转马头,向着大同府方向奔去。
很久之后,在远处的高地之上,一堆好像石头一样的隆起突然动了起来,然后一个人形生物站了起来,用力地抖动着身上的积雪,终于露出了真容。
看着远去的滚滚雪尘,那人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一扬手,一支响箭射向了天空。
片刻之后,数骑自远方奔来迎上那人。
翻身上了一匹空马,一群人向着萧定所在的方向驰去。
危险解除。
“总管,荆王殿下输了”刚刚飞马而来的信使,带来了一个让萧定黯然失色的消息。“荆王殿下,自焚于禁宫之前,广信、信安、安肃等边军最后的种子,也在汴梁被彻底地消灭了。河北边军,没有了。”
很明显,来报信的信使,也是出自河北边军,说出这话的时候,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现在西军最基本的底子,就是以前的广锐军,同样也是属于河北边军。
那些曾经与广锐军并肩作战的军队,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萧定默然地大口地喝着酒。
二弟一直以来就不看好荆王,认为荆王过刚易折,同时他也认为荆王只可为将,为帅,却绝不可为王。
所以一直以来,二弟都在想法设法的让萧氏远离荆王殿下。
自己到西北,便是二弟一力运作的结果。
可是作为荆王最为嫡系的部下,萧定还是满心希望着荆王能够获胜,为此,他还专门派人为荆王送去了西军最犀利的武器。
说起来这件武器的制作方法还是二弟弄出来的。因为制作艰难,而且极易出事,产量一直很低,为了帮助荆王,萧定把一年多的全部的产量,都拿去给了荆王。
可是失败,还是来了。
“西军还是,广锐军还在,河北边军就在”将酒壶重重地掷在地上,萧定冷冷地道。“你说朝廷还关着我阿父”
“是”信使点头道:“而且还派来了御史中丞崔昂,张长史说,这崔昂来,必然是想请总管您回汴京的。”
“崔昂”萧定从牙齿缝里吐出了这两个字。河北边军,已经毁在此人之手,河北的大好河山,也因为此人而受辽人大肆蹂躏。“他就不怕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了吗”
屋子里辛渐周焕等人都笑了起来。
“朝廷居然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来威胁总管”辛渐不屑一顾,对于朝廷,这位悍将可是没有一丝儿的好感。“也不怕弄巧成拙吗总管,不若咱们回军之后,去陕西路上走一遭。说起来,那兰四新可是快一年都没有给我们发军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焕也是拍着大腿吼道:“我们灭了李续,平了青塘,现在郑吉华,雷德进的大军正在往西开拓,这两年来,总管替大宋开疆拓土何止千里他们居然诬陷萧相,威胁总管,当真是让人心寒。总管,不如陈兵陕西,让他们把萧相乖乖地送来,不然,我们就学一学荆王殿下又如何”
“好了”萧定看了几员大将一眼,道:“有些话,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都把嘴管紧一些。有些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嘛真按你们说的与朝廷刀兵相见了,我们当真就能讨得了好不说别的,到时候朝廷不要脸了,把我爹娘妹子往阵前一押,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众人顿时哑然。
辛渐很想说总管可以学学刘邦,但看着萧定愤怒的模样,终是没有敢开口。
总管不是刘邦。
总管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像辛渐,周焕这些人才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他一路到这西北来啊。要是总管对亲人也这么恨心的话,又怎么能让兄弟们这么爱戴。
连家人都不爱,还会爱兄弟们吗
看着总管的模样,辛渐等几个也觉得有些烦恼起来,这件事,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两全齐美呢
“总管,我们还是先回兴灵吧,张长史他们,兴许能有解决的办法”辛渐建议道。
萧定点了点头,说实话,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朝廷派人过来的意思很明显,但他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在与二弟的通信之中,二弟说得很清楚,自己不回去,朝廷对萧氏便无可奈何,自己要是回去了,反而是将萧家人置于危险之中,会任由人拿捏了。
萧家走到现在,已经不容回头了。
爹爹也真是的,他不是答应了二弟,不与荆王走得那么近了的吗怎么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又与荆王站到了一起呢
数天之后,西军营建大使陈乔率领两千步卒抵达了中受降城,接手了中受降城的建设以前对这数万阻卜人的管理责任。而萧定留下了周焕带一千铁鹞子暂时留驻这里协助陈乔,自己则与辛渐带着余部,一路向着兴灵而返。
而此刻,崔昂已经越过了定边城,来到了神堂堡。
如今的神堂堡,已经从昔日的一个军事堡寨变成了一个军城,扩大了数倍的城池,能容纳数千人进驻,这里成为了横山以南最为繁华的地方,而萧定的亲信李义率三千步卒,一千水军驻扎于此。
水军,是萧定新筹建的一支部队,如今不过刚刚成形。船不过二十来条,人也不过千来人。但对于这支水军,萧定却看重得紧。因为这是他为未来进攻辽国而准备的。
再过上几年,他就会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军,到了好个时候,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就能利用水路联结在一起,这样调配兵将,物资,可就要比走陆路方便快捷得多了。
与辽国的决战,那会是一场旷日持久而且全面进行较量的战争,需要一点一点的为自己增加筹码,总是自己多一些,敌人就少一些。
站在神堂堡上,崔昂的神色变得复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