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拉一声,萧诚拉开了蒙着墙的一块布幔,呈现在罗纲眼前的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这是我现在能掌控的地方”指着那一大片用红线特别勾勒出来的区域,萧诚微笑着对罗纲道。
在地图之上看起来很小,但罗纲却很清楚,在现实之中,这是一块多么大的地盘。
“四十九个羁縻州,外加上一个罗殿鬼国”敲着墙壁,萧诚接着道:“想跟我较劲儿的,现在都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剩下的,即便还有不服气的,也只能藏在心里,再过上几年,他们连不服气的资本都不会有了。”
“崇文你治理夷人的本事,整个大宋,无人能与你相比”罗纲真心诚意地道,在西北,他跟着萧诚一手一脚地将党项人拢到了手中,现在,党项人已经成了萧定麾下的核心部族。而现在,西南所在地的这些夷人,又聚拢到了萧诚的麾下。
“无非是大棒加上甜枣”萧诚不以为意:“只不过大宋的官员们,一直以来都习惯了总是拿着大棍子砸,拿着大刀片子削,自然是办不好事情的。”
大宋的官员们,对于夷人,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审视着他们,这样的情绪,带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不对抗那才有鬼了。
萧诚呢,挥动大棒子的时候那敢是毫不留情的极其残酷的,但把人打服了之后,他的好处也是给得实实在在。
他重视每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夷人还是宋人,在他那里,都是平等的,这种发自内心一视同仁的态度,对于这些羁縻州的夷人来说,却是最为珍贵的。
而这,也正是这些夷人部族在跟随萧诚不久之后便能死心塌地的缘故。
等而视之,是他们求了多年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一样东西。
现在,萧诚给了他们。
“这一路过来,我看到这些地方,都快要成为世外桃源了”坐下来之后,罗纲叹道:“即便是富庶的京畿,也看不到这般光景呢”
“雨亭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萧诚笑了起来:“论起富庶,我们这里与京畿那里还没得比,当然,这是就眼前而言。你看到的那一些,不过是大家穷快活而已。”
“他们是真快活”罗纲道:“一路行了,我看了很多,也问了不少人。”
“他们的要求很低,他们非常容易满足”萧诚道:“那是因为他们以前的起点太低,你是不知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好多人当真穷得让人大开眼界。你能想象一家人只有一条象样的裤子一双鞋子吗你能想象好多人家里的粮缸里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粮食吗”
罗纲摇摇头,即便是在横山,那里的部族百姓,至少还是能有个温饱的。
“现在他们中的很多人,至少不担心会被饿死了,所以,他们便很快活了。”萧诚一摊手道:“但对于我来说,才只不过是刚刚踏出了第一步呢”
“相信以你之能,用不了多久,便能让这里的百姓过上你心目中的生活。”罗纲笑着道:“这一次离家出走,可是决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干的,再也不回去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萧诚拍了拍罗纲的肩膀:“怎么会现在我这里最差的是什么是能治理地方的文官。你有学识,更有经验,最重要的一条,还是我最好的兄弟,不知能为我分担多少事情呢只是雨亭,你真的不回去了吗你爹娘,可都一直希望你考上进士跟你两个哥哥一起光宗耀祖呢”
罗纲缓缓摇头:“崇文,你也知道我,如果不是为了三妹妹,我考个鬼的进士。现在三妹妹不在了,我自然也懒得去考虑这些东西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崇文,我现在只想像在西北那边一样,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做,每天累得跟一条死狗一样,回到屋子里,往床上一躺,就鼾声大作,连梦都不做的一个。”罗纲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想做事还不容易吗别的不多,就是事多”萧诚吐出一口浊气,“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去安顺怎么样”
看着萧诚指着的地方,罗纲眉头微皱:“好家伙,这不是罗殿鬼国以前的地盘吗你倒真是会给我安排地方。”
萧诚大笑“能者多劳嘛雨亭,这块区域对于我下一步的计划至关重要,我必须得安排一个既能让我完全放心,又有能力的人去这里掌事,本来我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这样的人手,你来了,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盯着地图,罗纲道:“既要治理地方,又还要窥视罗氏,还要准备找大理的麻烦”
“不是找他的麻烦,二年之后,我要彻底拿下大理”萧诚道。
嘴里的一口茶卟的一声喷了出来,罗纲呛得大咳起来,直咳得弯下腰去,满面通红,直到萧诚伸手替他拍着后背,他才勉强顺过气来,直起身了,指着萧诚道:“大理,那可是百万人口的大国,你,你想要拿下它先不说你打不打过他,单是朝廷会允许你无端地进攻一个蕃属国吗说起来这段氏一直对汴梁可是毕恭毕敬的。”
萧诚盯着罗纲,却不作声,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是愈牵愈大,倒是罗纲的笑声愈来愈小,终是笑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了起来,眼前这位,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他在朝廷那里就是一个失踪人员。打起来了,挨板子的会是西南的这些朝廷大员们。
在西北的时候,萧诚就敢怂恿着萧大郎突袭盐城,一举拉开了掀翻李续的大幕,最后依仗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马兴成功地拖下了水,替萧大郎的行动承担了责任,抵挡了来自朝廷的绝大部分攻击,这才有了后来萧大郎的成就,也造就了今日萧大郎在西北举起反旗而朝廷却时无可奈何。
所以,萧诚那里又会在乎朝廷是怎么想的呢他要做的,就是谋划着如何把定场仗打赢而已。一旦这场战事以萧诚的胜利而结尾,整个西南的局面,将会大变样,到了那个时候,萧诚可就再也不可能失踪了。
那个时候,他应当就会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朝廷也就对他无可奈何了。为了拉住他不让他走上萧大郎的老路,来一个两面夹攻大宋,只怕他提什么要求,朝廷都会捏着鼻子答应吧。
“两年,李防”他恍然大悟。
二年之后,李防就快要致仕了,萧诚肯定要把这位老官僚也给拉下水。
萧诚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安顺那边对我非常重,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正在犹豫着呢,你就来了,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
听着萧诚如是说,罗纲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崇文,以前都是跟着你,料理的也都是一些后勤方面的事务,现在你让我去主政一方,我有些担心自己扛不住”
“不管在那里,其实做事的本旨是差不多的。西北也好,现在这边也好,只需要注重一个因地制宜,万万不可生搬硬套就行了,做一件事情,有很多种方法,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是最重要的,兴许他不是最好的那个方案,但只要合适就可以了。以前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而且从西北回来之后,你不是也一直在罗相公的书房里帮着处理一些公文吗罗相公那里处理的可都是军国大事,相对来说,安顺这里,就只能是小作坊小买卖了,对你来说,也就是一个熟悉的过程罢了。”
“军务呢在安顺,这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是谁在那里负责”
“范一飞”萧诚道:“一个很优秀的军官,现在带着两千五百人在那边驻扎。”
“我去那边,你让王柱也跟着我一起过去吧,他出身定武军,一身功夫很是不错,而且也有经验,更重要的是,他去了军中,我在军中也算有个支点,不致于孤立无援。”
萧诚一笑:“行,这个人我听说过,带着二十五个人干翻了上百人的上四军嘛,有人拿他与家兄相比。不过他以前的官职太小了一些,倒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没有带大军的经验,一时之间给他太高的职位也不行,先去做一个营将如何”
“可以,以他的能耐,用不了多久,自然便能脱颖而出”罗纲点头道。
“那是最好,一年之内,我们会在那边驻扎第二个军,这个军,准备就从本地招兵,这王柱真要是个人才,那这第二个军的统制也可以给他,不过争这个位置的人可是真不少,能不能拿到,全凭本事。”萧诚笑道。
“这个自然。”罗纲道:“崇文,还有一事,赵安你准备怎么处置李防一言不发地把他送到了你这里,可是没安好心。”
“我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有什么可怕的。”萧诚淡淡地道:“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能干什么先养着吧,这个年纪,等他七岁了,我就来给他启蒙。”
“赵安虽然是当今官家的嫡亲孙子,但身份却是永远见不得光的。”罗纲迟疑了一下,道。
“这个倒也说不准”萧诚嘿嘿一笑道:“如果这个世道一直就是这样四平八稳,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我把这娃娃平平安安地养大,将业娶妻生子,也算对得起荆王了。如果时局有变,那可就不好说了,赵安那就是我们手中一张可以好好用一用的牌,他的身份毫无问题,别人能坐得那张位子,他就为什么坐不得了到最后,还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罗纲不由得一阵恍惚,如果真如萧诚所言,时局有变,天下大乱,那这个赵安还真说不准能坐上那个位置。
想想吧,到时候他有萧诚这个师傅,还有远在西北的萧大郎手中十万雄兵,试问天下,谁人能挡
“天下会乱吗”他有些惴惴不安。
“你希望天下乱吗”萧诚笑看着他。
罗纲摇摇头:“崇文,虽然我知道,这天下大乱的话,对你而言肯定是最好的,以你的本事,天下大乱,你更能一展身手。但我还是希望这世道平平静静的,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你在黔州,势力已成,可萧家遭了这么大的罪,却也不见你愤而起兵造反,我爹说了,你要是造反的话,眼下西南只怕早就大半陷入战火了。政事堂的几位,可都承着你的人情呢”
萧诚冷哼了一声:“崇文,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是没有想过起兵,只不过是实力不逮,枉自起兵,害人害己。除了把这个天下弄得大乱,便宜了辽人之外,不会有其它的任何好处,你也知道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我爹说,大宋养士数百年,不管是谁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还说你看得清楚明白。大哥能成事,主要是因为麾下尽多夷人,可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偏居一隅,无法影响到中原大局。”
“从内部的确不行,但说不准有一天,便有人从外部打碎了这个乾坤”萧诚道:“从现在开始,朝廷每年会在西北耗费大量的军资,人员,与西军的战事会长年累月持续不断。夏诫他们肯定想以这种持续放血的方式来削弱大哥以达到最终能一战而胜的目的。说起来这个方法自然是不错的,但问题是,西军的战斗力和韧性以及后勤的补助能力,远超了他们的想象,到时候他们会在西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而辽人,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找到破绽,长驱直入并不是不可能的。”
罗纲叹息道:“难道大宋就不能与大哥联合起来先打辽国吗当初大哥上的折子不就是三路伐辽吗”
“怎么可能呢”萧诚道:“咱们的这位官家,只怕是愿意把花花江山输给辽人,也不愿意送给自己曾经的臣子。在他的必须消名的排名榜上,我大哥的位置,毫无疑问排在第一个,辽国人,只能是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