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一壶酒,右手提着一只烧鸡,萧诚来到了岑重的房门,拿脚轻轻一碰,吱呀一声,门居然就开了。
萧诚有些愕然地向内看去,却见岑重手握一本书坐在桌前,此刻眼睛却正看着他。
显然,这位猜到了萧诚会来,所以给他留了门。
“大师兄”萧诚笑咪咪地跨进了房门,反脚一勾,把门给带上了,走到了桌前,将酒和烧鸡放在了桌上:“怎么也没有想到您居然也来了”
岑重一笑道:“要不是魏武跟我说起,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开这个大会呢小师弟,你恁地不讲义气,这样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
萧诚将桌上倒扣着的茶杯翻了过来,一边往内里酌酒,一边道:“委实是大师兄头上的官帽子有些吓人,我们这头的事儿,说起来呀总是不大规矩,有些离经叛道的,不敢连累大师兄啊我真要叫了,大师兄来了吧,指不定就要遭物议是非,不来吧,又觉得伤了你我师兄弟感情,岂不是要左右为难早知道大师兄是这般想法,我定然是第一个就去请您了。”
拿起酒杯,岑重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从荆王自焚于内宫之前,我就觉得,大宋,兴许要换个活法才行了。”
萧诚一怔:“大师兄居然是荆王殿下的人,这我可一直没有听说过”
“君子不党”岑重瞪了萧诚一眼:“只不过,我是可惜荆王,也是可怜大宋,当然,也是痛恨官家。好好的一副牌面啊,硬生生的被他打成了这副模样,真是让人无法想象。这一回,我是真正见到了什么叫做亲者痛,仇者快。”
萧诚笑着撕了一条鸡腿递给了对方,道:“大师兄,说来不怕你笑话,现在,我就正在结党呢”
“君子群,不党”岑重正儿八经地道:“志同道合,可谓之群。”
萧诚举杯抿了一口,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师兄,可不是那种拘泥不化的酸腐读书人,心思灵活,手段犀利,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做事的人。
要不然,他也不会一上任就跑到自己这儿来又是借将又是借兵,一点儿也不忌讳自己现在的身份。
很显然,他更看重的是结果。
而且在广南西路,自己这位大师兄的声名,差不多要与马砍头并驾齐驱了。
这样的名头,都是杀得人头滚滚得来的。
“大师兄,你真准备加入联合会吗”萧诚替大师兄倒上酒。
岑重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诚:“小师弟,要是我不加入的话,你就不会向我那里伸手吗”
萧诚干笑几声:“其实不需要我伸手啊,从一开始,大师兄不就已经邀请我入局了吗”
“所以说啊,我不加入的话,以后指不定处境会很尴尬。我还想当当广西路的安抚使呢”岑重淡淡地道:“而且我看你黔州这几年颇有气象,手里有兵有钱,不借你这股子春风吹吹,我才是真傻了。”
“大师兄愿意加入,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萧诚道。
“我可是要进常任委员会的,别的位子给我,我可不要”岑重直视萧诚:“不要想糊弄我,我在贾贵那里已经看到了你的规划书。”
“自然”萧诚道:“有了您,在以后与播州扬,思州田的较量之中,我便更有把握了。”
“他们不是你的盟友吗”岑重一怔。
“即是盟友,但同样,在某些方面也是对手”萧诚道:“他们化地方为己家,这可与我理念不符,总得要慢慢地将他们扭过来,这期间,自然是既要合作,又要斗争的。他们会得以一些东西,但同时也要失去很多东西。但总的说来,以后想再随心所欲可不成了,在哪里都不成任何事情,都必估在规矩之内施行。”
“你定的规矩”
“联合会的规矩”萧诚道。
“明白了”岑重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这一次我专门过来,一是为了你这个大会,二来是我收到了情报,交趾那边有些异动。”
“有这样的事情报准确吗”萧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广南西路已经被他视为联合会的一部分,自然不能容许有人向他伸手。
“情报准确。”岑重道:“我在广南西路杀得太狠,而且现在我正准备把手脚往旁边探一探,所以触碰到了一些人的痛脚,这一次,不是交趾人胆子大敢来摸我的屁股,实在是内里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别人的怂恿之下,竟然勾结外人想来算计我。”
“倒也有想法”萧诚道:“最好的,就是把大师兄你宰了,这实在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次一点的,把广南西路刚刚安定下来的局面再一次剿乱,到时候一个无能庸官,刻薄好少,寡恩少义的大帽子往你头上一叩,估计你就要回汴梁台寺里走一遭了。赵宋官家可还记恨着你呢,真要落在他们手里,扒了官袍就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这些人未免也太小看我的手段了”岑重冷笑:“我宰了一些,留了一些,留下的那些人,我岂有不上些手段的道理现在好得很,让我抓住痛脚了,而且学能顺藤摸瓜,把手往东路那边伸上一伸,谁让他们这一次也插手了呢到时候是乖乖地向我低头,还是我公布那些证据让他们掉脑袋,就由着他们选了。”
“大师兄要怎么做”转动着酒杯,萧诚问道。
“我现在手里的力量都被他们摸得很清楚了。”岑重道:“我要是提前布置,肯定就要打草惊蛇,所以这一次来,还要找你借兵。”
“魏武不是已经扩军三千了吗还不够用”萧诚有些惊讶。
“我那里虽然有三千兵,但能跟你这儿比吗战斗力相差很远,装备更是简陋,更重要的是,里头还有一些人,我不能完全信任。”岑重眯起了眼睛,道:“而且小师弟,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一旦把对手弄怕了,以后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只怕就没有可能了,所以,你不觉得我们要弄,就弄一把大的吗”
看着岑重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萧诚也不由得摸起了下巴。
“先来个引蛇出洞”
“再来一个祸水东引”
“然后驱虎吞狼”
“最后一箭双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顷刻之间却是都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谷谍
“如此一来,大师兄你的广西路安抚使可就离得不太远了。”萧诚道。
“我是联合会的常任委员”岑重摇头晃脑地道:“而且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交趾打下几个钉子,这是他们无事生非来惹天朝上国,可不是我们去招惹他你说是不是”
“正是此理。”萧诚连连点头:“等到我们收拾了大理国,回过头来,便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说起来汉唐以降,交趾可都是咱中华领地,那些地方豪强居然分裂国土,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必须要收回来。”
“肯定得收回来。”岑重道:“等我当上了两广路安抚使,这件事,就是重中之重。”
“干杯”
“干杯”
两人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碰在了一处。
萧诚熏熏而去。
岑老夫子却是来到了自家儿子的房间。
“崇文所为,从根子上来说,是真在挖在赵宋的墙角的,其实也不仅仅是在挖赵宋的墙角,他在挖自秦汉以降,所有王朝的墙角和基石,你确定要加入进去千里,这样做很有可能声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岑老夫子忧心忡忡。
他这些日子,就一直呆在邦州,很多事情,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岑重哧的一笑:“阿父言重了。不就是要把皇帝当作菩萨供起来嘛又不是要改朝换代篡位谋反自秦汉以来,皇帝被供起来当泥雕木塑的事情还少啊”
“你知道这是不同的”岑夫子瞪起了眼睛。
“自然是不同的。”岑重淡淡地道:“过去那些,是奸臣、权臣架空皇帝,换汤不换药,不管这奸臣或者权臣生前如何气焰滔天不可一世,但只要一死,立马就会被反攻倒算,然后这天下便又归回到了明君治天下的旧路之上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哼哼,那个当上皇帝的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呢可是如今崇文所为,却是要给皇帝立规矩,也是要为后世立规矩,这样宏大的事业,儿子岂有不参与进来的道理,一旦成了,儿子可就要名垂青史。”
“败了呢”岑夫子冷冷地问道。
“大丈夫生于世,不能留芳千古,遗臭万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生当五鼎食,要不然就死亦五鼎烹”岑重笑道。
岑老夫子拂袖而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岑重耸了耸肩膀,父亲老了,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劲,犹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参加进士试是与自己一起上的,自己考上了,他还是没上。当时父亲可是怒发冲冠,很是臧丕了一番时事朝廷,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再也没有踏进过试场。
如今,父亲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却只想着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了。
把天子架起来,是个很大的罪过么
啊呸
岑重冷笑。
你不是号称天之子吗不是说君权神授吗
那你就好好的当你的神仙去。
人的事情啊,交给咱们这些凡人来经管就好了。
到了给你上香叩头的时节,大家伙聚在一起,给你上柱香,把你拉出来给万千普罗大众展示一下你的英姿就行了。
这样一来,你永远也不会犯错是不是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一直呆在皇帝的宝座之上。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再羡慕你这个位置上的无限风光了。
这样一来,谁来稀罕你这个皇帝位子呢谁还有事没事地喊一声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呢
这样一来,天下少去了多少纷争啊,那些改朝换代的战争啊,造反啊,还有必须存在吗
所以,这是造福天下的大好事啊
神的归神,人的归人。
萧崇文要将皇帝弄成神,岑重举双手双脚赞成。
萧诚有些踉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江映雪早就候在了那里,自从京城传来了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之后,江映雪便一直呆在邦州。
她知道,这个时候,萧诚最需要的,或者就是亲情的温暖。
将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头枕在江映雪的肩上,享受着对方葱葱十指温柔的按摩,连日奔波的疲乏,倒是十停之中去了七八成了。
“最难的几个,二郎倒是一个晚上便全都谈妥了”一边轻轻地揉着萧诚的太阳穴,一边与萧诚说着闲话。
“不不不恰恰相反,他们几个,反而是最容易谈,也是最容易让人信任的,因为他们目标明确。”萧诚道:“不但是经济上的目标,还有政治上的目标以及更高一层级的人生目标的追求。而剩下的这些商人之中,有些好谈,有些还就真不好谈了。”
“比如说郑则仕”江映雪道:“这个人有钱,有独属于自己的武装,多年以来,一直便在海外经营着退路,是典型的狡兔三窟之辈,这样的人,要让全部投入进来还真不是易事。二郎明天是准备先与他谈的吧”
“嗯,与他谈。郑则仕的背后啊,没有官员做靠山,他所有的关系网,全是拿钱堆出来的,所以他一直都很渴望安全感,正是因为缺乏这个东西,所以他才会在海外经营退路。那些吃着他喝着他的官员,却又并不想与郑则仕靠得太近,因为他们知晓郑则仕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这家伙手上沾着血,生怕与他靠得太近一旦有事最终脱不了身。因而郑则仕也明白,自己真要翻了船,这些人是帮不上太大忙的,所以当初你一拉他,他立马就愿意与我们结盟。”
“二郎很看重他”
“对,所有的商人之中,他的重要性在我看来,排在第一位”萧诚把脑袋没进了木桶之中,咕咕地吐了几个泡泡,重新露出脑袋道:“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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