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阙外。
并没有什么声音。
他们此刻还没理清状况。
但张良明白了。
他知道秦落衡为何说这番话了。
因为秦落衡执一
他执的是大秦的体制,执的是大秦的军功授爵体系,也执的秦吏一直信奉的阀阅。
他并非不认同高低贵贱之分。
而是从始至终,都没觉得在场的士人为贵
秦落衡眼中的贵族,是靠军功在门前树立柱子,柱子上记载着密密麻麻功劳的氏族,即是秦人追捧的门阀。
如王氏、蒙氏、杨氏等氏族
他根本就不认同三代盛行的天生世卿、天生贵胃的说法,因而其他人自持身份高贵,但在秦落衡眼中,到场的士子,除了寥寥几人,其实都一样。
都只是一名普通的士人
而且
张良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他有种感觉,秦落衡那番话,或许是故意说出来的,他并非是说给在场士子听,而是说给外面旁观的寻常民众。
他想让民众知晓这个道理。
天生世卿、天生贵胃的时代,已经被大秦踩在脚下,也将永远的不复存在,大秦体制下,世人尊崇的贵族,有且只有一种,便是门阀,这些靠世代军功累积上去的军功世家
张良心绪起伏不定。
他现在已经全部理清楚了。
他们把这次盛会称为大治之议,以为这次盛会就是商议治国理念的,殊不知,秦廷或是秦落衡,亦或者是始皇,他们是真的想建立一种新的文明。
一种完全脱离三代王道影响的新文明。
想到这。
张良已震惊到无法言语。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鼻息更是微微喘息着,双手也不知何时握紧,心中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环顾四周。
在场的九十六名士人中,如他这般幡然大悟者屈指可数,大多数人脸上呈现的都是怒意。
他们只感觉受到了羞辱。
他们认为秦落衡是在刻意压低他们的出身,以期达到羞辱、威胁的效果。
秦一扫了六合。
其他人就算不满,也无法出声辩白。
因为秦落衡说的是事实。
只是太侵骨。
让人一时接受不了。
在一阵骚动之后,何瑊忍不住起身道:
“秦博士,此言差矣。”
“我等之所以成为贵族,盖是族中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何以让你弃若敝履我等家族难道就未曾为国为民立过功难道只有为你大秦立功才能称为立功”
“秦博士之言谬也”
“大谬”
秦落衡澹澹道:
“这次盛会只论学识,不论出身门第。”????
“尔等父辈先辈的确有过功业,这一点无人会反对,这也是尔等能锦衣玉食、饱读经书的原因,但时过境迁,现在已经非是夏商周时期了,过往的显赫终究已成过去。”
“前朝的剑,尚且不能斩本朝的官,何况是前朝的功业”
“朝廷一向尊敬对华夏有过功绩之人,但那是对尔等父辈先辈的敬重,或许朝廷会选择余荫他们的部分后人,但这注定是少数。”
“华夏悠悠数千年。”
“漫长历史长河中,华夏出过太多能人志士,若全都予以余荫,恐怕没有那个朝代承受得住。”
“而今天下百废待兴,你们饱有学识,若是投身朝廷,立下功业只是时间早晚,何愁不能延续家族荣光又何以继续躺在先辈余荫下不知进取”
何瑊面色铁青。
仕秦
他在韩国可是公族大夫,仕秦却只能从斗食小吏做起,这让他如何甘心又如何情愿堂堂韩国大夫,去当秦国小吏,这传出去,他岂不沦为了天下笑柄
何瑊冷哼一声,拂袖坐了下去。
他虽有心争辩,但这种事,在这种场合是不能争的,他不可能为此暴露自己曾为韩国大夫的事,因而虽心中万般不甘愤满,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其他人也知道这点,所以全都不再吭声。
这时。
外围有人替他们解了围。
一个儒生拿着大铁喇叭,高声道:“敢问秦博士,世人皆知,政治不二分,为何这次要政治分离当年无论是西河之学,还是稷下学宫,百家争鸣时,政治可都没有分离过。”
秦落衡面无表情道:
“因为当分。”
“这次盛会确实旨在百家争鸣。”
“但咸阳盛会跟百家争鸣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百家争鸣,争的是止乱的治国之政,当时天下乱作一团,互相攻伐,打的不可开交,所以百家的焦点,主要还是集中在平息天下争乱上。”
“争的主要是政见”
“但秦不同。”
“秦已实现六王毕,四海一,自然没必要再议治国之政。”
“我知你们对此有不同意见。”
“但百家争鸣后,百家之士陆续出仕,而在这长达两三百年的攻伐中,最终秦脱颖而出,横扫了六国,实现了天下一统,因而治国之政最优的无疑是法制。”
“秦以法为要,一统了天下,这不容任何辩驳。”
“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因为在这数百年间,百家尽施其才其能,但最终也没能挡住大秦的步伐,让大秦以横推之势,扫平了天下。”
“你们或有雄辩。”
“但秦因法而强却是事实。”
“事实永远大于雄辩,即便你口舌如黄、巧言善辩,也改变不了诸子百家中,只有法家促成了天下一统。”
“也是目前唯一一家”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治国之政没有争辩的必要,任何的争辩之言都是无稽之谈,完全是凭空臆想,不切实际。”
“正是基于此。”
“这次文明立治,议的是国家治理,而不是为政之道。”
“大秦立国已有五年,在这五年的治理内,大秦无疑犯过很多的错,也走过很多弯路,而这其实是必然的,这些错误中,很多错其实都是可避免的,但又是难以避免的。”
“何以”
“原因其实很简单。”
“大秦是第一个实现大一统的国家。”
“没有任何参照。”
“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
“大秦这些年,一直依循着治秦国的方法,在治理天下,但很多方面显然已经于当世不合了。”
“天下一统之前,秦只拥数郡之地。”
“那时的治理远没有如今的复杂多变,政令若是中途传令不发生意外,三五天便能轻松送到,而今大秦坐拥三十六郡,疆土之辽阔,当属古今之最”
“但也正因为此。”
“很多治理之策都难免出现了偏差。”
“以至惹得地方民愤民怨。”
“大秦这些年一直锐意革新,在诸多方面都进行了改制,唯独在治理方面,始终依循着治理秦国的方法,但这显然越来越脱离实际,也越来越不切实际。”
“因而才有了这次的文明立志”
“即你们口中的大治之议”
“当年百家兴起,百家争鸣,在那乱世之中,诸子游走天下,进而提出了各种主张,从而推进了天下的一统大业,眼下乱世方歇,天下百废待兴、方兴未艾之时,正值大治之始。”
“诸位以往散落民间,切身感受民间疾苦,当对天下治理有不少的深刻见解,故,这次朝廷广聚天下贤士于咸阳,就是想一同探讨天下的治理之策。”
“因而这次盛会有且只有治”
“也只议治”
叔孙通在外面高声道:
“我不认同。”
“政治不二分,若是提出的治理之策,跟律法相悖,岂不是也不能执行,那这样提出的治理之策又有什么意义”
“你也说了。”
“法家是帮助秦一统天下的学派,但乱世跟治世是不一样的,秦法严苛,在治世秦法明显不合适,大秦当更改为政之道,只有这样才能兼容天下之变,也才能实现大治。”
秦落衡抬起头。
摇头道:
“变更”
“天下的为政之道就四家。”
“法、儒、道、墨。”
“墨家的为政之道太过不切实际,因而大争之世数百年,没有任意一国以墨家主张为执政理念。”
“墨家自然不考虑。”
“而道家主张的是道德,儒家主张的是仁礼。”
“两家的理念都有一定说法。”
“但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孟子说人性本善,而荀子却说人性本恶,而人其实是善恶一体,依靠道德和礼仁来治理天下,终究是太过虚妄,不切实际。”
“若天下不是以法律为准绳,而是以儒家的仁、礼,道家的道、德来治理,但仁、礼、道、德何时有过明确标准那是不是意味着道德、仁礼的解释权,其实是在道家和儒家士子手中。”
“天下士子大多为地方贵族豪强,那你们所谓的天下治理,岂不是又回到了诸侯邦国,到时一乡一治,一里一治,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地一国,天下千国”
“这岂是天下之福”
“法家纵然有再多问题,律法却是实打实有明文解释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并不会如道家儒家那般唯心,所以无论秦国日后灭亡与否,华夏这块大地上定会推行法制。”
“法律保障的是底线。”
“而道德、仁礼,只是对人的更高标准,眼下连你们这些士人尚且不能完全遵守最基本的法制,谈何让底层民众,一步登天,直接进入到德治、礼治的社会”
“你们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