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愈发用力。
对于自小就吃不了苦,但多少还是学习过一些武夫手段的他而言,想要掐死一介弱女子,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比之疼痛更加袭上女子心头的窒息感,那种鱼儿被抛到岸上后的无力感,让她感到畏惧和绝望。不知是之为自己当下凄苦境遇,亦或是过往十六年人生感到虚幻迷惘,少女泪流满面。
眼下这一幕的始作俑者,只是缓缓地喝着茶,没有任何插手的迹象。
少女似乎有了认命的意思,但或许是眼角余光瞄见了那个杀人却不为救自己的男子,于是一阵无名火瞬间涌上心头。
她想活下去。
她不愿意死在这里。
于是少女双手紧紧抓住仇人的胳膊,既然力气不够,就用上指甲。
就算他练过武道,为此指甲崩裂折弯也无所谓。
这样的她,只有那么一瞬间,头脑变得清明一二。
随即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缓缓转头朝向那个看上去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多的“仙师”。
她拼命尝试着张开嘴,竭力喘息着,一张樱桃小嘴,小舌微露,煞是魅惑。
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能发出哪怕一个字来。
啊啊,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少女眼神透露出一丝放弃的麻木。
但马上,她就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不仅是杀了自己的人。
当然还要算上那个说话不算话的“仙师”——明明说了只要自己有心他就会出手相助的!!
在彻底丧失意识前,她在内心告诉自己:
如若我还有机会活下来,就一定要报仇!
如若我就这么死了,那么即便是化为厉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已经闭上眼的少女没有注意到。
品茶的“仙师”收起茶杯,脸上流露出一丝欣赏与若有若无的苦涩。
感慨于平生仅见最是称得上“绝色”的女子就要香消玉损于己手,心中自然生起怜惜之情的男人,听到耳旁传来了仙师话语:
“算了,仔细想想,果然现在就收取弟子什么的,还是太早了啊。”
于是。
就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出身富贵并且自以为能够走上一条登山之路的男子,失去了自己的脑袋。
行走江湖的人总爱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以肉眼不可视的方式杀人无数的男子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有“生活”了。
获得解放的少女浑身无力,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自是颓然瘫坐在地上。
以鸭子坐的方式。
虽然第三个人死的时候也没有血液溅到她的身上,但毕竟地上有着一家三口人的血液量,所以少女的衣裙下摆早就被血液浸湿了。
自小时候起就在母亲的教育下极为看重整洁,甚至为此有着些许洁癖的少女,呆然不知所赐。
即便是想要亲手掐死自己的人,但这么简单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果然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是怜悯吗?亦或是同情?
不,怎么可能……
硬要说的话,应该还是震惊吧……
这就是……山上仙师……
有着祸国殃民之姿的少女,缓缓抬头看向黑衣青年。
后者这时候还有心情打趣她:“你也把我看做山上神仙?可拉倒吧,正派人士才不会怂恿那男的杀了你,只会如你期盼的那般,直接将他刺死。”
没有在意为何对方能够读懂自己的想法,内心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少女内心中只是泛起了仿若永无止境的悲伤。
爹,娘……这些,你们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少女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这幅受了委屈却又强忍住不发一语的样子,让青年暗自感慨:谁说女子笑靥如花时才是最美的风景?
没有停留的意思。
青年准备离开了。
注意到后,少女赶忙起身,就像是想要紧紧跟住下水母鸭的小鸭。
青年猛地停步,转过身苦笑道:“我刚刚应该已经说过了吧,我暂时还不想收弟子呢。”
“……诶……?”
少女懵然无措。
青年不易察觉地微微叹气,随后一脸坏笑道:“你的大仇也报了,虽然‘娘家’的人基本都死光了,但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纯良的亲戚吧?就算不投奔他们,靠着遗留下来的巨大家产,你也能作为这个小国首屈一指的富豪继续生存下去……说起来,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似乎都倾心于你,你的父母没了,对他们而言倒是幸事,你随时都可能会被召入宫中吧?”
“不,但是……”少女完全没能理解仙师为何要这么说,她也从未考虑过他所说的那些个“未来”,某种难以言明的畏惧感浮上心头,少女轻喃道:“但是……你的确出手帮我了吧,在最后一刻……你帮我杀了他。”
“是啊,但是我出手,不代表我就是要收你为徒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不明白吗?”
青年的语气趋于冰冷。
那份寒意仿若有了实体,侵蚀着少女,让她不自觉地抱起了胳膊。
青年微微一笑,随即推开了房门。
外面是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眷养的供奉家丁,甚至还有几位被皇室招揽的修道中人。
将屋子给团团围住。
透过打开的房门,借着皎洁的月光,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蔓延开来的血红。
青年踏出门槛,往前迈一步,供奉们就后退一步。
踩在青石砖的地面上,留下了由鲜血作为颜料描画的鞋印。
青年嘴角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轻声笑道:“专程来送死,真是太有诚意了。”
依然还是没有人能够看清,青年终究做了什么。
只是似乎在眨眼之内,修道士全部死绝,供奉则有几位失去了呼吸,有几位重伤倒地。
但是却有几位只是轻伤,甚至有一人毫发无损。
青年不禁咂舌。
倒不是对眼前这个结果感到不满意。
而是那个名唤灵溪的少女,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身后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
“我想跟着你修行。”
青年扶额,率先走了起来:“我说过了,我不收弟子。”
少女不听,只是跟着,血液沿着裙摆落下,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