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穷苦的盐村离岚泱城并不太远,不急不慢的骑马过去也就两个小时,老远就能望见岚泱城最醒目的标志——
一道高大如山的钢铁城门!
轻羽嗤笑,实难不对这庞然大物嘲讽睥睨。岚泱本就是靠海吃饭的地方,晒盐、开发海资源才是本职任务,如今只因在附近海域意外发现了铁矿,就摇身一变成了钢铁代言,还奢侈铺张的修建了这样一道城门。这就好比渔夫捡到了矿石,便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产业大亨,且还立下牌坊显摆,昭告天下。
试问,在这资源稀缺的末日后时代,还有比这更可笑恶心的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过了城门,远远就能看见一艘帆船如山峦般泊于海天之间,主帆约有十层楼高,听说升起它,需要五十几人推动桅杆下巨大的转轮。
“哇塞,我的妈,好大的船!好厉害!”
“那是当然了,这可是政府下血本,专门为了运输岚泱的铁矿造的。听说这里铁矿的量,足足够现在的人类用上两百年呢!”
岚泱临海,是澜湾辖域的边境大城。今天的海港依然人满为患,人们慕名而来,为一睹官船的壮阔雄风。而这热闹不过是岚泱一角的光鲜。如果说这处是振奋人心的风景,那么离此不远的另一处港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地狱:
“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求你们了!求你们行行好吧!多少钱我们都给,哪怕就是要了我们的命!只要能放过我们的孩子!”
……
这边海港的人不多,这边停泊的船也不壮观。这边只有跪在地上恸哭哀求着的父母和家人,只有即将和家族生离死别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都是天生便有缺陷的。或是眼盲,或是耳聋,或是畸形和先天残疾。
这是个残酷的时代。末日过后,曾高度发达的文明全部毁于一旦。资源的极度匮乏、知识技术的严重失缺,人类已无法恢复往日繁荣,文明倒退已成必然!就连能生存的土地和水源也少的可怜。
由于未知辐射,有缺陷的人比比皆是,终于二十年前,政府决定实施“择优计划”,为了保证优良的人类基因,将有缺陷的人全部送往“坟墓”自生自灭!
轻羽的马就立在不远处,作为唯一的观众,那声嘶力竭的骨肉分离,她看的十分认真,就像在看着某些已经逝去很久的过去。
“姑娘,别看了,走吧。”一位路过的大爷劝她,对那残酷的画面不忍直视,“没办法的,这是政府的决定,谁能改变啊。”
“谁说不能。”
女子冷清一句,牵马匹离去,对这上演着人间悲剧的港口再不多看。她走在街上,背着小包,独特的气质几分惹眼,尤其是身后的马匹。尽管瘦了些,但在这贫瘠的时代也还是一种奢侈。
人来人往的街头,瘦马吸引了不少目光,却轻羽忽然色变,丢了马急切万分:
“你等等!”
她一路急追,只为人海中不小心瞥见的红发男子的背影。可那人就像飘渺不定的浮萍,怎么追都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再是一眨眼就没了影。
轻羽愣愣,几分无措,怀疑一切难道是场幻觉,岂料蓦地又是神色一紧:
有人尾随她?
女子反应极快,才是无措的脸上再是不见懈怠,如刀锋犀利的眉眼间透着猎人般的坚毅和敏锐。她不动声色的继追赶,装作还在找人,但目光已快速将周围熟悉,锁定了最适合反击的方位——
街道尽头的转角!
人海之中,女子敏捷如风,绑有彩带的脏辫像旗帜飞扬,即便如此密集的人流也丝毫不影响她的迅敏。她像强势的鹰,又似轻盈的猫,在过转角的瞬间拔出手枪,打开保险,熟练的动作一气呵成,近乎神速:
噶恰!
转身定位,风衣下摆垂落的同时,枪口已经瞄准了跟踪者的脑门。
“别别别别!是我!是我!别开枪!”来人吓了半死,触电似的抱头蹲下。这是个十分消瘦的女人,穿衣品味虽然不差,但因为从来没洗过,常年散发着一股怪味,再加上随意过度的发型……
说句实话,轻羽真希望自己不认识她。
“你疯了吗?这么想死!”轻羽怒斥,遭电击般迅速把枪撤开。她是真吓了一跳,差点就扣下扳机,送了禾馥这邋遢王归西。
“不是,怎么可能呢!”禾馥摆手,一副差点送命也没大事的死样,“我是打算来接你的,结果谁知道你突然就跑了,不然谁敢跟踪你呀!”
“……”
“别这样,咱们姐妹一场,张村官那点小事,你至于真跟我生气?”
“……”
“轻羽,不是我不厚道,人家张村官好歹也是按规矩付了订金的!再说你不是长期经济困难吗,虽然他出的价不够你那么高的标准,但这单生意我可是把别人都推了,专门留给你的!”
禾馥讨好着解释一堆,轻羽才终于耐着性子给了个白眼:“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我的规矩,而且那点钱一般标准都不够。”
“是是是,这次委屈你了,是我坑了你,把你骗过去了,但这也是没办法嘛!今年干旱,麦云那边收成差,这边人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制盐?盐收不上来,岚泱的变态城主说要问责追查下去,让没交够的自己提头来见,否则就是一个村的责任。”
“一家人和一个村的人,孰轻孰重?”禾馥也很苦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这样时代,烟草可是相当高级别的奢侈品,同样也是禾馥做牵线人的乐趣之一。
她点了香烟,悠悠吐出一个圈:“轻羽,现在什么世道,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很多事不是原则和立场就能拗的。你应该明白,天真是活不下去的。”
禾馥抽着烟,烟圈吐的优雅绵长,晃晃悠悠从轻羽面前拂过,但那要紧不慢的沧桑模样却迅速消磨着轻羽的忍耐,终于提手就是一枪:
砰!
热风扫过,枪声差点震破耳膜,硝烟味薰得禾馥整个僵硬。此时此刻,那烟嘴还叼在唇间,却也只剩了烟嘴而已。再看看脚下,被打成灰的烟丝才慢悠悠的落了地:
“呼——”轻羽一口气浅浅吹在枪口,斜斜看向禾馥眼似笑非笑,“看你吓的。射程之内,你还信不过我?不过你真的越来越啰嗦了,跟大妈一样。”
“对了,这些你拿着,是我找张村官加收的利息。”轻语说着把肩上的包塞了过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你才是大妈!死丫头,你这臭脾气迟早闯祸!”禾馥瞪眼咆哮,呸一声吐了焦黑的烟头,转而掂量了一下怀里的包,气马上消了。
“哟,不轻呢?”禾馥窃喜,打开一看画框更是惊奇,忙拿起一块狠狠咬下去,“乖乖,这真是纯金的?那穷鬼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些都给你了,收盐的事,岚泱城主害死多少人,好好处理一下后事,也算是给姓张的积德。”轻羽很是大方,除了佣金分文未取。
禾馥一脸玩味,刚刚的惊吓已经被速速翻了过去,这会儿拿起轻羽军刀上的福袋捏了捏,玩笑道:
“如何,天天挂着这东西,真在路边捡到钱、发过一笔横财吗?”
“啧,要你管?把脏手拿开……”轻羽亦是玩笑起来,却话没说话就猛黑了脸——是的,她看见了,自己的宝贝福袋上,确确实实、鲜明清晰的、留下了禾馥这邋遢王的手印;
一个很大的,很浓的,如煤炭里滚过一般的黑色的手印!
……
……
这一刻似有冷风,刚刚回暖的气氛瞬间就又跌入谷底,随之膨胀的还有轻羽的怒火和杀意。
“嘿嘿嘿……”禾馥打了个颤,僵硬挤出讨好的笑,“你、你一定饿了吧?我请你吃饭,顺便还有单大生意,保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