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之后,不再有空气流通。馥郁的玫瑰香气很快再度充盈起来,将这个屋子塞得很满。柯奈依稀感到,这新的涌上的香味中,变得更加奇怪了。
更多的花蔫了下去,不知是否是因为缺水。
“抱歉,我太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聊天了。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稍微整理一下语言。”
对于他们的选择,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他的任何个人观点。或许在他眼里,结果如何都是注定的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走了这样的程序。
“嗯,首先,我不知道你们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可没任何人向我们解释。而我,也只能看到未来的事。但,我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稍微对你们进行一个推测吧。”
他自信地笑着,承受着众人疑惑的目光。
“首先我对你们之中的一员,是非常、非常、非常失望的。”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医生抬起臂膀,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他们之中游移不定。
然后,停留在崇霖身上。
诶?
崇霖感到莫名其妙,他也不由得伸出手指着自己。医生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疑惑。
“你是个坏孩子。”
“我……我做了什么?”
“你并不是坏在做了什么事”医生举起酒杯笑了笑,“坏就坏在,你什么也没做。”
“什么?”
他不明白。
有几人忽然转过头看向他。被如此关注着,他感到很不自在。
“你不仅是个坏孩子,还是个傻孩子——不过我并不讨厌。毕竟,多亏了你,让我觉得这场游戏变得有意思多了。”
“你到底……”
“啊,这么说吧。你可以看到别人心中所想,是吗?而通过人濒死前的记忆回闪,你了解到了几乎每位守护者的过往。那么,你一定明白了一个道理。”
崇霖的目光开始躲闪。
在医生的步步紧逼与字字珠玑中,他不敢正视他,他甚至对他尚未说出口的话感到恐慌。
“那便是:所有的守护者,都曾是人类的事实。”
崇霖的心脏被看不到的爪子紧紧攥住了。
虽然,医生所说的话并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新鲜事。何况根据先前崇霖的解说,以及其他同行者自己对事态的观测,多少是能猜出些什么的。
他们对崇霖的能力有些许防备,但碍于自己的立场,选择了信任与沉默。
“那又如何?”
江硕如此开口。他身边的顾迁承的表情,也表明她是同样的态度。
“这倒是无所谓。那么问题出现了:不巧,你是个善人。你的道德观念阻止你做出违背伦理的事,因而面对身为人类的守护者,你不想、也不敢伤害他们。所以,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但你仍然没有亲口在发现这一事实后就说出口。
因为,在被逼入困境,不得不将自己武装起来,向攻击自己的敌人做出反击,你缺还要借助同伴的手。而当到了同伴……或同类露出獠牙时,你竟还想当个好人。真是天真,真是高洁,真是……”
他隐约听到医生补充了一句,真是恶心。
心脏被捏的粉碎。
不知道時雪会怎样想自己。
这种行为应当如何评价?懦夫、蠢材、伪善者……?
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内心深处一直所隐藏的事,被如此忽然地公之于众,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与无助。
原来被他人窥视思想,是这样一件可怕的事。
“哦,还有時雪。小可爱,你也很有意思。”
听到这个名字,崇霖还是努力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時雪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懵懵懂懂地环视着每个人,试图捕捉一些她能听懂的信息。但忽然点到自己,她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望向医生。
“友人的背叛,与异性的感情,你分明察觉的一清二楚,却选择了彻底的逃避。你甚至强制自己不去在乎这一切,为的只是维护眼前一时的安定。真可爱,也真可怜。”
他声音不大,语气并不强硬,但每一个字都很坚定,每一句话都充满力量。
時雪深深地埋起头。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柳夕璃愤愤地想着。
就是这种自欺欺人与逃避,才是她最讨厌的地方。
自以为是地活在自己构思的童话世界中,不顾旁人的感受强行将其拉进来扮演着自己创造的角色,还去全然不觉,甚至认为是理所应当。你究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这些话,柳夕璃三年前就想对她说了。
时至今日,即使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但至少医生的那番话,竟让她觉得出了口恶气似的。
散乱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但她并没有将它们拢到耳后。
“哎呀,柳姑娘的表情可真吓人。你也真是有趣,不要以为逃避的只有她一个,你的脸上也写满了这样的字呀。”
“你胡说什……”
“一直强迫自己融入到普通小女孩的日常生活中,无异于自虐——可看样子,你一直容忍到现在。我猜呀,你一定很害怕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才努力去适应这种违背你真实意愿的生活。好可怜,你的童年很糟糕吧,虽然物质生活比较安稳,但精神上却一直在正常和反常中徘徊,导致对被视为异类充满恐惧。”
“没有这回事!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从来都。异类什么的,生活明明只是普通的样子,不是吗?”
柳夕璃咬着牙,急切地反驳着。
“为什么你的话中没有主语?”
医生忽然这样反问,柳夕璃稍微楞了一下。
“知道吗,人在说谎的时候,由于没有经历过谎言的内容,所以会下意识地回避将自己代入进去。呵呵,不过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欣赏你。”
他将饮净的酒杯放在桌上,在众人敬畏与恐惧的目光中,缓缓地陈述着,丝毫没有先前出现时那样的紧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也一定难以理解,像你的朋友——曾经的朋友,这种活在苟且中的胆小鬼,竟然顺利地到达了最后的结界。除了你,你们之中还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这一点,没有人反驳。
“因为需要控制变量。”
“什么意思?”江硕这样问。
“每次来到塔里的访客,都是不固定的。对于他们的身份、能力、数量,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们将献祭者称为变量,那么七位守护者就是衡量。至于我们要做的,并非是杀掉你们——相反,你们从指引者那里得到的指令是这样的。”
“那么……?”
“我们需要做的,是协助钟塔做出调整……对了,崇霖,要喝点酒提神吗?真抱歉又提到你的名字。不过我还是要说,知晓一切的你也一定早已发现,我们这些守护者,并不是素不相识的,而是具备一定程度上的联系。”
“……”
崇霖点点头,他没有勇气说话了。
“让我看看……还有哪个小可爱可以说道说道呢”医生的目光与语气都变得游刃有余,“精神能力者,姓陶是吗?”
陶少爷敏锐地抬起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哟,好凶啊”他笑着,“冷静些。我知道你,你这样的疯子……倒是和我有些像,是那种能为了什么人不顾一切的类型。”
陶佐词并没有正面回应,但看那样的脸色,似乎是默认了医生的说法。只是因为被点出心声,有些不满罢了。
“还有,唔,群青。我很欣赏聪明又重情义的人,像先生似的,或许我是所有人中最希望你能出去的人了。你这样的头脑,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这句话有几层意思?
群青飞快地思考着。且不论他的期待是真是假,但这样的发言,就好像……笃定了无人生还的结局。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有能够离开的机会,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结局到底是……
“顾迁承女士……正直又软弱的人。我对你没有兴趣。江硕倒是有点意思,隐性的极端主义分子,我没猜错吧?”
江硕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看着他。那样的气势与动作,都比陶佐词要敏感的多。
“最后是,与我一样的……命运能力者。你也是机敏又可靠的人,知道很多秘密,也知道保守秘密的代价。即使如此,还在风口浪尖上,危如累卵般生活着。勇气可嘉,在追求刺激吧?童年挺缺爱吧?”
如此直接的言论让柯奈有些不适。但一向对气味十分敏锐的她,被空气中更微妙的气息所吸引了。
医生继续讲着。
“世界塔最喜欢你们这样的访客了——哎呀,你们的反应真有意思,和我想的一样。虽然你们不清楚,但崇霖或许注意到了,所谓关系的联结,在塔内是重要的存在。”
“联结……?”柯奈回过神,重复着这个词,揣摩着其中的意味。
她也终于意识到,那些慢慢消沉的花——它们在枯萎。
不知何时,浓郁的芳香被一股刺鼻的气息取而代之。而后者的比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
那是植物腐烂的味道。
“是的。比如第六层的精神守护者,星云夫人。”
医生顿了顿,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是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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