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在雨季来临之前总是会有高温天气,空气在这样的天气里变得就像一团粘稠的液体,让人时刻都如坐针毡。疯长的行道树像两条绿色的长龙,在街道两旁延伸而去。风,载着知了的叫声、白鸽拍打翅膀的声音和机器的引擎声传向远方。
房地产公司在小镇的北方投资了新的住宅楼盘,虽然这座楼盘目前仍在施工当中,但所有的房子早已经在一个月以前售罄。小镇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这个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大能源时代苟延残喘。
小镇本来是埃尔斯城的一个大型垃圾填埋场,长期位于市政管理人员的盲区之中,只是后来有大量的贫民为逃避繁华大城市的排挤才来到这里,开始以极其落后的方式开发着这片土地,以至于这里的风貌竟然保持着几百年前人类文明社会的样子。
嘈杂的施工现场,尘土飞扬,噪音刺耳。穿着破烂不堪的工人正在耐着小镇夏天30多摄氏度的高温艰苦作业。钢筋的碰撞声、混凝土落地的声音和工人的呼喊声像一堆恶臭的垃圾混杂在一起,让人禁不住想要呕吐和晕厥。
在人群的尽头,有一个明显瘦小很多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这个身影穿着肥大的蓝色T恤,黑色长裤子,鞋子虽然一大一小,但好在凑齐了同样的款式。仔细看才知道,这是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她本来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可现在被她自己用麻绳随意地扎在脑后成狐尾状。发丝之间早已经夹杂着在高温下脱水的混凝土和水泥点子。
她的脸上也已经布满了尘土,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还像宝石一样灵动地闪烁着,长睫毛上的汗水竟像是小镇初夏的雨水。紧咬着的嘴唇发着单纯干净的白色。鼻头上是汗水和尘土混合成的污垢。此刻的她正在奋力地用铁锹搅动地上的一摊水泥。
女孩儿的名字叫“小雅”,是镇上的孤儿。从来没有人知道小雅的来历,她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所有人视野当中的。一岁到十二岁之间,她曾经被孤儿院收养。你知道的,孤儿院总是给小孩子起一些简单的名字方便称呼。比如,“小亮”、“小明”、“小光”、“小东”……而她,被称作“小雅”,有点儿像埃尔斯城中贵妇的宠物狗的名字。而五年前,她从孤儿院出走,流浪在这座小镇,用尽了各种方法谋求生路。
大型工程车辆都已经被占用,工地此处需要建造一堵小型防护墙,因为工程量极小,这份本该机械完成的工作在她的再三哀求下终于被分配给她,报酬是一顿管饱的晚饭。夏天气温高,水分蒸发旺盛,如果不在五分钟内把水泥调好,那就要前功尽弃。所以,小雅现在顾不得双肩如同裂骨般的疼痛,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喂——向左前方——”
大约三百米开外的地方,一位工人正在指挥起重机驾驶室内的司机把一桶建筑废渣从空中运到不远处的工程运载车上。不知为何,小雅竟然把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仿佛那位工人就在她的身边一样。小雅被这声音吸引住,暂时停了下来……
世界一下子静了,小雅看得到眼前的每一粒飞尘,它们像琥珀中凝固的昆虫一样奇妙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她看到起重机驾驶室内的司机正在打着一个长长的哈欠,地上的工人拿着喊话器张大了嘴巴嘶喊着,汗水从他的太阳穴部位流淌下来,直到下颚处才叮然一声脱离了肮脏的肌肤,然后滚落泥土。铁桶正下方有一只瘦弱的灰黑色流浪猫在捡食工人们残留下来的午饭。
然后……小雅听到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声音,悬挂铁桶的钢筋钩已经不堪重负,缓慢地断裂……而那只流浪猫正吃得香甜,对于即将到来的厄运浑然不知……
“不,我要救它,我要救它,我要救它!!!!”
小雅下意识生发出的自言自语最后演变成了心底的嘶吼。于是,所有人都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铁桶坠落,将要落地的一瞬间,一个蓝色的光影冲过人群,激起地上的尘土,最终飞到桶的正下方……
司机的一个哈欠还没有打完就凝固住,工人拿着喊话器,张开的嘴巴惊讶得合不上。所有工人都停下来看向这里。只见一个瘦小、穿着肮脏的少女像一只四足的动物一样趴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灰黑色的流浪猫,而背上竟然赫然立着从十米高空坠落下来的铁桶。
小雅怀抱小猫站立起来,铁桶轰然一声从她的背上向后方摔去。她感到空气好像一下子成了凝胶状,堵塞了她的气管。一阵天旋地转以后,小雅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尘土里……
不知是沉入睡梦还是堕入昏迷,小雅只感到周遭的世界寂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仿佛又听到了那悠远但却十分清晰和让人毛骨悚然的喊杀声。光像是墨氲入清水,逐渐将她的整个视野点亮,她又看到了那个血流成河的末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