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镣铐，没有阴沉的随行者，甚至连随处可见的狗仔队都没有。就我干出的事来说，现在能这么平静实属难得，虽然心头上大部分还是不安，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点放松。这放松的感觉要是能多陪我一会儿该多好，可现实总是喜欢给我狠狠的两耳光。
我走出房门，抬头看见满脸杀气，全副武装的莱尼姐时，那一点点放松消失的一干二净。
穿着皇家卫队制服的莱尼姐挺拔的像是一株青松，她戴着的军帽上，成色优质的金子被雕刻成威严庄重的帝国国徽，厚重的披风扣在莱尼姐的肩膀上，上面的精致刺绣是皇家第8卫队的标志。我从未见过莱尼姐这个样子，她不像是要带我去接受审讯，更像是盛装前去杀人，如果此刻她腰间有一把军刀的话，刀剑肯定会被她的气势逼迫着出鞘。
莱尼姐松了松自己的白色手套，脸上的杀气稍微放缓了一些。
“一会儿跟在我身后，我不让你上前就千万别上前。”
我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虽说莱尼姐已经尽量让自己对我温和些，可她开口时，我仍感觉自己在面对凛冽的狂风，那沉重的威压像是从刀剑上滴落的干涸鲜血，粘稠的危险气息冲击着我，让我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我跟着莱尼姐走出酒店，街道上已经停好轿车，莱尼姐抓着我的领子把我塞进轿车里，街道对面的记者被她一个像要噬人的眼神给吓的不轻
莱尼姐跟着进了轿车，慢慢摇起了车窗，她的眼睛一直对着街对面的人群。我有点可怜那群家伙了，现在的莱尼姐我都不敢跟她对视，更别说这些陌生人了。
有不少记者在冰冷的视线下试图举起相机，不说照到正脸，只要能照到嫌犯的身影那就是妥妥的头条。可是皇家卫队队长如同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在野兽的震慑下，记者们意识到如果自己敢举起相机，那么自己的面前绝对会多出一个弹孔。
轿车驶入主干道，没人敢追上去。车辆在街道上行驶，在变更过几次方向过后，我已经能看到坐落在帝都中心城区的那座宏伟建筑了。
军监4处。
我以前在学校的公开课上听说过这个地方，当时仍保留着军衔的教授在提起这个地方时那话语中掩饰不了的厌恶和极细微的恐惧让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让我乐观点，在这地方被审讯的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绝世恶棍，我现在也算是有幸能跟那些魔头比一比了，哈哈。
我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脸，比哭还难看。莱尼姐看了看我，轻声开口。
“别担心，会没事的。”
闻声看向莱尼姐的我并没有和她视线交互，她正看着窗外，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车辆进入了军监4出，高耸的混凝土墙壁围绕着逼仄的道路，狭窄的天空和无声的空间让我倍感压力。我能嗅到空气中难闻的腥味，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帝国的律法和军队碾碎了一切不平，帝国全境很少有不讲人权的地方。这个国度的广阔土地上，那怕是悉铎人在数年前也从迫害的枷锁里逃出来了。但这里是帝国的影子，是时间之外的痕迹。的确，帝国全境很少有不讲人权的地方。可很少并不是全部。
在这里人权连厕纸都不如。
再行驶了一会儿，车辆停了下来，浑身上下除了黑色再无其他颜色的卫士检查了一下认证标识，打开了护栏。
接下来的路不能再坐车了，莱尼姐带着我下车，前方是厚重的铁门。我深呼吸，冰冷的空气让我清醒了不少。莱尼姐先我一步走了过去，我急忙跟上。
铁门被打开，一个明亮广阔的空间展现在我面前。这里形似中古时期的教堂，但是墙壁上的各种仪器和天穹的照明装置将原本应有的古典气息破坏的一干二净，我不知道那些早就入土的宗教分子会怎么想，不过现在这情景恐怕足够他们夜半入梦将设计者吓个半死。
我应该在妄想里可怜一下那个有可能被几个骷髅入梦的设计师吗？不应该，因为现在真正需要可怜的人是我。
宽阔的走廊两旁站满了护卫，在我和莱尼姐打开铁门进来的瞬间他们将头全部歪了过来，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将我的骨髓都冻结，我不由的后退了一步。
很胆小是吗？或许是可以这么笑我，前提是有人能被几十个身着框架装甲的护卫以冷酷的眼神注视着。
没错，站在走廊两旁的护卫，全部身着框架！
我已经没心思去辨认那些框架的型号了，我只知道这里现在是个虎窝！几十个框架战士，这是能够攻陷一座小城的战力！
在我胆怯的时候，莱尼姐已经昂首走了过去，她每经过一位护卫都会受到他们低头致礼，皇家卫队队长无论何时都充满威严，更何况莱尼姐现在的气势如同将军前往战场。
相比之下我可真是个草包……
低着头踩着莱尼姐的影子走过走廊，我全然没有以前狐假虎威的窃喜，只有对自己窝囊样的鄙夷。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的里面是数个高台。这地方应该是以前教堂里的主教提审犯人的地方，那还空着的一个高台想来是给莱尼姐留的位置。接下来我知道该做什么了，我自觉的越过莱尼姐，走到高台下的圆圈里，抬头看向高台上的人。
高台上有三人，一个全身都缩在黑色披风和兜帽里的看不清脸的家伙，刚刚还在新闻里接受采访的安防厅厅长，以及一个看着吊儿郎当的金发青年。
前两人散发着惊人的压迫力，特别是那位安防厅厅长，站在他的视线里让我如坐针毡，他不想是个枯瘦年迈的老年人，从那双精气十足的双眼里我能感觉到那身整洁的正装下不是衰弱的人类，而是随时准备扑击的雄狮！
这家伙说自己能上战场我都信。
我没被他的威压压垮纯属那个金发青年的功劳，他实在是没个样子，我进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抓着一块面包，看见我到场了才赶紧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舒舒服服的往椅子里一靠，双脚一抬就搭在高台的桌子上，甚至还惬意的打了个饱嗝，那样子活脱脱的一个二世祖。这人和厅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算提审官？那位厅长脾气居然好到没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出去？
“特蕾莎·莱尼，为什么还不上来？”
“不用了，我感觉这样挺好的。”
厅长让莱尼姐上高台，但她没有照做，四下观察了一下后，莱尼姐走到某个高台的底下靠着高台，高台上那个看不清脸的家伙的兜帽微微一动，应该是抬了下头。我看了下莱尼姐，她选了一个很微妙的位置，如果高台上的神秘人想要冲下来掐断我的脖子，那么在莱尼姐在那个位置能提前一步踢断他的脊椎。
这站位让我心里泛起了不妙的感觉。
厅长的眼角轻跳，不过他也没有出声要求莱尼姐什么。清了清嗓子，厅长对着我开口。
“我是帝国安防厅厅长兼军监4处的主管，卢瑟·维特利。这两位是……”
卢瑟厅长刚想介绍另外两位提审官，神秘人摇了摇头，金发青年轻佻的吹了个口哨。卢瑟也不恼怒，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两位不想让人知道身份，那么介绍就到这里了，我是这场审讯的主审官。你是叫白归灵，对吧，也是你启动的jiva？”
我忍住了用眼神想莱尼姐求助的想法，摁住颤抖的手，抬头回答。
“是的，我是白归灵，是我启动了jiva。”
卢瑟厅长提起桌上的文件看了看，也没看多久就随手一丢，我的人生苍白到只有几张纸就能剖析干净，而提审我的人甚至连这几张纸都不愿意看完。老人重新将视线对准我，声音中的威压愈发浓重。
“那些绕弯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在三年前殉职的帝国少尉，白归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问出后，老人的印象从卢瑟身上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浑身的肌肉隆起，饱含精光的狮子一样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我。庞大的压迫力冲击着我，我蹭的一下冒出了不少冷汗，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个凶兽般的老者。
但我在胆颤之外却有些疑惑，为什么话题突然转移到姐姐身上了。难道作为曾经jiva主人的妹妹我还能够得到赦免不成？
“白归灵，说话。”
在卢瑟左边的神秘人开口，他的声音冰冷喑哑，而在他开口时，莱尼姐的眼睛微眯，不自觉的将身体往我这边靠了靠。
“白归绮，是我的姐姐。”
我的回答结束后，高台上的金发青年突然露出一个让我感到恶心的眼神，同时嘴里低声嘀咕着。
“还真是白归绮的血亲啊。”
白归绮的血亲？怎么了吗？我是白归绮的妹妹这件事有那么让人意外吗？光听名字都能联想到这个事实吧。
“如果白归绮真是你的姐姐，那么这份资料就很有些问题了。”卢瑟甩了甩刚拿起来的资料。“在帝国的资料库里，你的身份是帝国公爵尼尔·莱尼的侄女，是十年前在维和部队阵亡的尼克·莱尼的女儿。”
我惊讶的抬起头来，帝国资料库里居然是这么记录我的。尼克·莱尼是谁？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莱尼，在帝国贵族中是最显赫的几个姓之一。莱尼家的家系在帝国也不是什么秘密，尼克·莱尼确实有个女儿，但是这个女儿在她十二岁那年已经因病去世，但是这个死人的身份并没有被注销，你顶替了她的身份。这让我很是好奇啊。”
卢瑟移开眼睛，将视线集中到高台下的莱尼姐。
“为什么白归绮的妹妹在帝国资料库里会并入莱尼家，作为莱尼公爵的长女，能请您给我一个解释吗？特蕾莎·莱尼小姐。”
是莱尼姐把我的资料并入了莱尼家？
我有些诧异的看向莱尼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作为帝国贵族，又是光荣的皇家卫队队长，莱尼姐愿意收养我这个悉铎人就已经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她现在居然将我的身份算入莱尼家的一员，她的长辈真的开明到不会撕了她吗？
必须得承认，我很愚钝，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我被并入莱尼家这一点了。而真正应该关注的是，莱尼姐为何会伪造我的身份？
“我叔叔尼克因为女儿逝去收到了很大的打击，想要再收养一个孤儿作为女儿培养很奇怪吗？”
“特意收养一个悉铎人作为女儿？莱尼家的嗜好还真是奇怪。不过特蕾莎小姐，白归灵的身份修改时间是三年前，而你叔叔尼克在十年前就已经阵亡，他的烈士证明录入现在还能查到时间。难道是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收养的白归灵？”
金发青年轻轻的鼓了鼓掌，卢瑟将所有东西都查清楚了。莱尼姐在深呼吸，她本来就是个直肠子，不是什么会说谎的人。
莱尼姐离开高台下，走到我身边，宽大的披风将我彻底挡在了身后。高台上的神秘人见她这个举动，缓缓的站起身来。
“特蕾莎小姐，请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要是让类似你这种人知道白归绮还有血亲存在，会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这就是我的理由，足够了吗？”
“很充分的理由，但是我现在需要你让开。作为皇家卫队的队长，能启动jiva的白归绮血亲有多重要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要是不让开呢？”
“特蕾莎小姐，你这是在为难我啊。你可是皇家卫队的队长，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悉铎人？”
卢瑟和莱尼姐之间充满了火药味，那个神秘人也已经走过桌子来到台前，莱尼姐伸手将我护在身后。看她那个神情，是准备一有万一就召唤核心框架。
感动和愧疚在我心中交缠着，我没想到莱尼姐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军监4处和皇家卫队是平级的，但是卢瑟还有安防厅厅长这一身份，莱尼姐和他对着干，是公然挑衅帝国的律法。
“莱尼姐，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这次是我犯的事太大了，该收到惩罚。”
我想把莱尼姐的手拉下来走上去，但是她手臂上的肌肉绷紧，全身都在蓄力，我根本没法挪动她的手臂。
“归灵，这不是认错或者认罪就能了解的事情。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不然我没法跟你姐姐交代！”
莱尼姐强硬的把我拉回身后，蠢笨的我这才察觉到，事情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以为认罪就好，认为最多就是遭受牢狱之灾，虽然很对不起莱尼姐这些年的培养，但不能让她因为我受到牵连。可莱尼姐现在的举动告诉我，如果我现在走出去，等待我的并不是牢狱，而是连她都不能忍受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启动了jiva，还是因为我是白归绮的妹妹？我不明白，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
姐姐究竟做了什么？
“你是不愿意让开是吗？特蕾莎·莱尼。”
“要不要我现在打断你屁股下的高台来告诉你我会怎么做？”
金发青年无声的笑着，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十分欠揍，特蕾莎·莱尼的公然反叛并没有让他惊讶，他好像乐于看到这些。
“你就不应该让特蕾莎进来。”神秘人突然对着青年开口。
“怪我咯，谁知道她真的会为一个悉铎人做到这个地步。”
卢瑟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他神情有些迟疑，想来他不想跟莱尼姐动手。
“特蕾莎小姐，你这可是公然反叛帝国。那怕你是莱尼公爵的长女也不可能免除罪过，你想清楚了吗？”
“卢瑟厅长，军监4处可管不到皇家卫队。就凭你一张嘴就说我反叛帝国是不是太逾越了？”
“公然保护窃取jiva的盗贼，居然不是反叛吗？”
“窃取jiva的是白归绮的血亲，我保护的是我叔叔的女儿，这有问题吗？”
“军监4处管不到皇家卫队，帝国皇族总可以吧。”卢瑟指了指金发青年。
“特蕾莎·莱尼，作为皇家卫队的队长，难道你要忤逆四皇子的命令吗？”
那家伙是帝国皇子？！
我脑子的浆糊猛的炸开，这突如其来的劲爆消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帝国皇族亲自提审我？我何德何能？
“可别乱说啊，卢瑟厅长。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特蕾莎队长让开的？”
金发青年，四皇子出乎意料的站在了莱尼姐这边，他好像希望这事情能闹大。四皇子看向莱尼姐，用神情鼓励她，让她放开手脚干。被背刺的卢瑟也不意外皇子的行为，他使了个眼色，高台边缘的神秘人跳下了高台，光子方框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家伙要使用核心框架。
莱尼姐也不说话，身边逐渐浮现出了光子方框。她也准备要召唤核心框架。
高台上的四皇子鼓起了掌，他非常兴奋，甚至嘴里念念有词。
“打起来！打起来！”
我愣在原地，白归绮血亲身份的重要性，莱尼姐为了我不惜反叛帝国，帝国皇族突然胡闹一般的看乐子，以及气势逼人靠近我和莱尼姐的神秘人。庞大的信息冲进我的脑海，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开始后悔从洛夫市跑到帝都了，如果我乖乖的，只是在家里的电视上观看阅兵式，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井里的青蛙本就不该跳出井口。
当我懊恼，当我茫然，当我不知所措时，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如同打捞溺水者一样，将我从漫无边际的悔意中拉起，让我的精神重新清明。
“好热闹呀。”
黑色的核心框架战士用穿着框架的护卫砸开大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