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他们的精神变得更加的脆弱、更加的焦躁。
这让他一度想起了魔神战争时期的璃月，那时候人们的精神也是这般模样，像是一根绷直了的弓弦。
不，眼前的情况可能更加严重！
魈披着一件破烂的粗布斗篷，将自己整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之下，悄悄地从身后靠近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于魈的到来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等到魈绕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般小心纯属是多余的。
那个人软趴趴地坐在这里，身体像是被折叠了起来一样地弯折着。满是褶皱的衣服上，散发着酸味的粘液留下了一道道印痕，这股气味令魈很是恼火地皱起了眉头。
“噬人意识的魔神？”
只是轻轻地戳一下，那个人就晃动着倒下了。
魈的仙人之魂，无法从面前的这具“尸体”身上读取到一丝一毫的思想的痕迹。
众仙当回应璃月百姓的祈愿，以性命担保护得璃月的周全。
这是众仙与帝君的契约，也是魈的职责。
他应该聆听人们的愿望，背负着业障，行杀生之事，护璃月之安。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魈颤抖着收回了手指，胡乱地呼吸着，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篷，抬头看向了群玉阁的方向。
在那里，有一个令任何仙人看了一眼都会为之侧目的纯粹的愿望，但是现在在魈的眼中，那个愿望也被各种焦躁的情绪所包围。
......
推开了群玉阁的大门之后，魈往前踏了一步，随后保持着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的姿势，在原地站着。
“降魔大圣？！”
甘雨惊声尖叫了起来。她之前尝试过各种手段联系仙人，但是每次的联系都仿佛是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这不由地让她感到沮丧，产生了一些不妙的想法......
如果不是帝君授意的话，仙人们恐怕比谁动身得都要快吧？
如今见到了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甘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咬着牙走上前去，用十分沉痛的语气说道。
“大圣...进来吧，来见见七星...我们，璃月港遇到了大麻烦！”
甘雨拖着沉重的脚步，吃力地往门口走去，直到凑近了她才听见从斗篷之下传来的絮絮低语。
“我来的可能不是时候，甘雨......”
“你来的正是时候！”
甘雨一把抓住了魈，紧紧地盯着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用仙法与之交流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感肯定，这是帝君的授意，祂希望璃月在不依靠仙人的力量下击败那些怪物，但是恕我直言，我感觉这些怪物不是人类能够搞定的对象，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仙人之间依靠仙法进行的交流，不仅隐秘而且快速，没过多久甘雨就松开了魈，神色落寞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拦住了准备离开的森然。
“有什么事吗？大圣......”
“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对你的委托。”
“我知道，在这段特殊的时期里，我接过你的职责，维护帝君的梦想。”
“那样......就好。”
魈的神色十分犹豫，他再凑近了一点低语着。
“我知道我不该逼迫你去对付那些东西。但是我感觉到了，放任它们不管的话，之后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到时候我甚至必须做出一些让帝君不高兴的事情，否则局面将无法挽回......”
森然的脸上露出了冷笑。
“所以你就一直等着，是吗？”
森然对他的态度不似从前，这让不善言辞的魈憋得很是难受，他酝酿了好久才咬着话说到。
“帝君的梦想是整个璃月，你答应我的时候说过，为了实现目标必要的牺牲是可以的。”
没错，当初森然在魈的面前许诺，接下委托承担这份责任的时候，魈曾经提醒过他。这份职责不仅仅是荣耀这么简单，它大多数时候只有危险，必要的时候甚至会需要牺牲自己。
有的时候，为了实现梦想，必要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森然的这番话令魈感到很是赞同，但是现在说出来却成为了点燃森然的最后一把柴火。
森然抓住了魈的手，错开身子露出了身后躺着的刻晴。
“你自己看！”
魈一直在考虑着整个璃月，考虑着自己的职责，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来得不是时候。
“你见过了她了吗？你知道她为了璃月做了些什么吗？你知道她的梦想也是整个璃月吗？！”
魈轻轻地摇了摇头，当他感觉到这个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女孩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再也没有放在刻晴的身上了。
“我不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现在也不应该关心这些，只要它们还在外面，这样的人就不会是少数。”
“我看得出来，她对于你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当你接过了我的职责之后，有一些事情就是你必须面对的.......”
魈抿了抿嘴，喉结滚动酝酿着接下来的语言。
“我原以为我们的理想完全一致。看来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并不适合当一个护法夜叉......”
在魈成为了护法夜叉，为了帝君的理想而征战的千年岁月之中，他一直都在与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道别。一开始他也像森然一样，拼命地追回它们，但是最后他精疲力竭地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魈也只剩下他的理想了，幸好他还有自己的理想......
魈转身离去，凝光这才上前来拍了拍森然的肩膀，将他从那种呆滞的状态中揪了出来。
“放轻松点，仙人与我们不同，祂们活得太久了，思考的方向与长度都与我们完全不同......”
这是森然第一次在凝光的脸上，看到如此真诚的表情，他喃喃地重复着其中一句话。
“......仙人，与我们不同......”
随后眼中逐渐有了光彩。
“好了，各位。无论是已经遇害的那些人，或者是整个璃月港，我都不想放弃。我们兵分两路，一边从愚人众那里调查怪物的信息，另一边时刻警戒着怪物的行动，随时准备出击。”
强行打起了精神，凝光向众人宣布了计划。由于事态复杂且紧急，凝光没法做出太细致的布置，但是她也不是毫无办法。
“去愚人众那边调查信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森然。”
“我？你明明就知道......”
“我现在不在乎那些了，你值得我完全相信你。”
“......”
森然张开了嘴，一下子被凝光的坦白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答应。
......
起初，我的身边也有很多与我并肩战斗的身影，我们因为共同的理想而走在一起。
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我们倒在冰冷的河水里，令河水没过伤口，用冰冷来缓解痛苦。我从来不会觉得寒冷，因为我只要一扭头，我就能看见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的笑容一直鼓舞着我。
但是与魔神的厮杀总归有牺牲，这残酷的现实将他们从我的身边夺走。我记得我曾经也为他们哭过，但是现在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孤身的冰寒，不再流泪。
我已经习惯了河水的冰冷，我只想回到那黑暗中去，在那里像一个原始野蛮的生命一样呼吸、生长、挣扎、战斗、死去，然后被吞噬。
如今，回想起那种野兽一般的简单，竟然让我感到了些许的轻松。
我想，就这样一直为了那份梦想而厮杀，最后也因为这份梦想而死去，对于我而言也是幸福吧？
毕竟，我只剩下这个梦想了......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帝君他不再让我继续战斗下去了，这不是我可以做出的选择。我不得不拼命地克制着自己，我不得不挣扎着接受这份令我感到恐惧的契约。
我不得不强迫着自己去适应着一切，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机会我开始关注起了自己，我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迷茫。
我大概是将那份梦想当成了安慰与保护......
身体里的业障开始突然地狂暴了起来，它们在我的意识里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嚎叫着。它们告诉我，我不过是被愚弄了，是一个巨大骗局的受害者，这都是摩拉克斯的错！
我的身体变得摇摇欲坠，但是我不能倒下！我是这片土地的子民，他还记得我！
魈狼狈地起身，满是罪恶的黑色气息从身体里溢出，将他的躯体缠绕。他的身手不复往日的矫健，一举一动之间充满了溺死者的迟滞与挣扎。
他无比狼狈地爬上了望舒客栈的顶端，迎风张开双臂。这片天空用气流与他的记忆为他洗礼，在漩涡般的气流之中，他看到了猎物的气息与轨迹。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闯进了这片完全不属于它的天空。
他从飞鸟的不安之中看到了它的存在，飞鸟们常常突然地畏缩不前，远远地绕开空中的某块区域，慌不择路地飞行着。
空气陷入凝滞，灼热令它变得更加的沉重，但是因为那些怪异的入侵者，空气还在变得更加的沉重而怪异。
魈无比的警觉，他的狩猎本能躁动不安，长枪饥渴难耐。
他应该施展着空中自在法，在这片属于他的领域里，跟它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但是他却被束缚在了这里......
是夜，望舒客栈的顶端，一声咆哮惊起，充满了痛苦与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