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盖残月的夜晚,黑暗无际的海面上,一艘绑着橘黄色荧光棒的充气救生筏正随波逐流。
若换成正常人,此刻或许会瞪大双眼寻找着夜色中可能路过的船只。
然而这艘救生筏上的少女,却是双手垫着脑袋仰躺在不大的救生筏上,眼眸却透露出了难以言表的哀伤。
微凉的海风拂过她娇小的身体,将银色的柔顺秀发轻轻吹乱,她叹了口气,拨开挡在眼前的烦人头发,接着坐起身环视了下四周,可惜并没有看到能带她离开这里的人。
她轻咬着下唇,又躺回了救生筏里。
“回去还是把这灰毛剪了吧,留个短发。”她小声嘀咕着,“混蛋威廉我一定要刮了你,还有夏瓷也是,说好万无一失的呢.......”
她胡乱的自言自语,咒骂着敌人,埋怨着爱人,最后心中的怅然又只能化作一声难以被海浪声掩盖过去的长叹。
她在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吗?常理来说是如此,毕竟大海的可怕程度堪比沙漠。
后者会让迷途的旅人脱水而亡,最后化作一具枯骨埋于沙中,而大海,会让遭难的水手看着触手可及的水,却还是难逃死于脱水的命运,最后变成鱼食。
但秦宇恒不是正常人,就算此刻有一群鲨鱼过来围攻她,她也不会产生丝毫惧意,她早就没有肉去喂食这些海洋霸主了。
至于埋怨夏瓷以及咒骂威廉,秦宇恒明白,这只是自己逃避真相的怨念转移罢了。
相比于自己在海上漂个几天,她此刻更怕那些被乌云遮盖住的繁星。
“天上有多少克星星,我们就有多少个敌人啊.......”她翻了个身,恰好残月从乌云的空隙间露出了些许尾巴。
得知了自己母星的遭遇后,此刻唯一能给她慰藉的也就只有这颗明亮的小卫星了,毕竟她永远不会背叛地球。
“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和夏瓷解释吧,还是说不解释了呢.........”
秦宇恒用食指揉着太阳穴,自暴自弃的“嗷”了两声,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每次老师发飙就会蹦出来些很有道理的话来训斥学生——
讲课不听!笔记不记!作业不写!什么都不知道,还感觉自己很幸福?!你们真是我教学史上的耻辱!
“呵呵。”秦宇恒冷笑了一声,接着自言自语道:“什么都不知道,果然是种幸福哇.......至少不会惧怕这片美丽的星空,也不用和地球上最大的科技组织打交道,更不用和两个外形姑娘产生纠葛......”
她自怨自艾着,想要就一直这样漂啊漂,漂到某个荒岛上,然后度过余生。
但这终归只是逃避,而秦宇恒心知自己虽然不算是个英雄,但至少是个不会丢下倾心之人的怂包。
再怎么逃,也已经逃不过spacez的魔掌了,而且此刻还有更加可怕的威胁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正悬在她的头顶。
她自嘲般的笑了笑,心大或许是自己唯一的优点了。
既然逃不过,那就面对吧,至少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
秦宇恒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又将那段记忆碎片梳理了一遍。
她和夏瓷的前世还在nasa的时候,谁都没有背叛对方,灵魂从活体金属中抽离完全是自愿的。
所以不久前她和威廉讲的那些,纯粹就是秦宇恒在瞎扯淡,不过是些临时想到的故事,但意外的竟然骗过了威廉。
而真相远比什么“毕业设计作弊被流放”这种儿戏的剧情骇人的多。
她和夏瓷当年主动放弃生物金属身体,并不是因为受到惩罚,而是一种自我保护,将种子借由旅行者放逐于深空也是二人的无奈之举。
这一切都要从她们母星的毁灭说起。
她们的族人一直以宇宙中生命种子的播撒者自诩,当然,它们也确实发展出了强大的文明,科技水平已经达到了在人类看来近乎是“魔法”的水平。
可惜,即便如此强大,却也难逃被毁灭的厄运。
在1977年的某一天,旅行者一号发射的前夕,夏瓷与秦宇恒终于和失联了将近三十年的母星取得了联系。
利用生物金属进行的跨星系实时通信一经接通,对面二话不说立刻就发了一堆资料过来,接着立刻就单方面切段了通信。
夏瓷,不,那是应该叫做安洁,她和一式面面相觑,心想绝对是出事了,便默契的开始解译这一堆资料。
在全部破译完毕后,他们发现这些资料的第一行竟然是三段警告。
“不要进行跨星系联络!不要使用种子!不要回到母星!”
他们心想果然是出事了,立刻开始翻阅余下的数据,这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们的母星在三十年前,突然遭遇了某个外星文明的入侵,此刻那颗泛着幽蓝的美丽星球已经化作了宇宙中的尘埃。
而这个入侵他们母星的文明,极有可能是某个他们曾经降临过的文明,也就是说,有一个文明在得到了某位“实习生”的帮助后,不知用了何种办法让自己的科技得到了指数型的发展,并且参透了生物金属技术。
这无疑带来了灾难,这个新型的物种也可以将灵魂寄生于生物金属,并且他们也发展出了反制生物金属的方法。
随着时间推移,夏瓷的族人渐渐不敌这个新兴的文明,母星已经近乎失手,太空舰队也被敌人撵的四处逃难。
它们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抢夺生物金属,而夏瓷的母星则是全宇宙唯一能够产出生物金属的地方。
最终,夏瓷的族人壮士断腕,引爆了母星的星核,亲手将这个漂亮的奇迹星球化作了宇宙尘埃,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暂时阻碍了这个新兴文明侵略的步伐。
可惜,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虽然产地没有了,但夏瓷的族人们毕竟是有着生物金属身体的,于是一场狩猎便在银河系内展开。
曾经的生命播种者,如今竟然成为了自己造物的猎物,真是令人唏嘘。
想到这些,秦宇恒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高位者自己玩脱的故事,哪怕放在宇宙这个大舞台上也是会发生的。
不过她此刻对自己族人的遭遇并没有多少实感,就像是在回忆某个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故事一样,毕竟她已经不是一式了。
调整心情,秦宇恒开始梳理她和夏瓷的问题。
在那段通讯的结尾,他们得知自己的族人正在被狩猎,更让他们脊背发寒的是这群猎人已经从战争中掠夺到了探测激活的生物金属所发出波长的技术。
换而言之,它们能找到安洁与一式,更能找到那颗种子,只不过地球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或许敌人的猎食舰队还未路过,但找到他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银河很大,可对于能够进行超光速航行的文明而言,也不过是航行几十个地球年的问题罢了。
况且,这群猎人已经知道了“播种者”们会选择适宜生命生存的星球进行播种,而宇宙中哪怕将所有的生命形式都算上,适合培育生命的恒星系统也是凤毛麟角,如此一来找到地球更是时间问题。
这样一来,一个难题就摆在了他们面前——跑还是躲?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假如种出飞船,那么他们有信心在宇宙中找到同样是在逃难的族人,可问题是那时别说把他们送到火星上了,就连把火星车送上去都只有不到三成的成功概率。
如此一来,想要种出飞船,就只能是在月球和地球,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势必会给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带来巨大的灾难。
而这两名外星人都深爱着这个已经安居了千万年的第二故乡,虽然人类还很懵懂无知,但他们决定不夺走这个物种探索深空的权利。
那一夜,不会醉的一式与安洁喝的昏天黑地,却仍旧找不到丝毫的慰藉。
——我们是母星的叛徒,在它最需要我们的时候,做了胆小鬼.......
这份愧疚感即使是安洁主动将自己的灵魂从活体金属中剥离后都没有消散,也正是这铭刻于灵魂中的执念,让此世名为夏瓷的少女不远万里找到了秦宇恒。
可惜,夏瓷因为记忆的缺失,将灵魂中族人被背叛的怨念与一式莫名结合了,所以才有了最初找秦宇恒复仇的那一幕。
“孽缘啊.......”秦宇恒揉着头发,苦笑着,本来已经打算以人类的身份在地球上度过漫长余生的二人,竟然又凑到了一起,而且还阴差阳错的帮夏瓷巡回了生物金属身体。
秦宇恒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夸曾经的自己是闲的还是贱的,非要说什么留个念想,把记忆碎片封存到了卡带里。
所以说,归根结底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其实还是她自己......
将不算复杂的故事梳理了一遍后,秦宇恒觉得自己的思绪清楚多了,这突如其来的展开实在是有些让她难以接受,幸好在海上漂了几个小时,能自己调整心情顺便将一切捋顺。
她又起身看了看周围,嗯,夏瓷和阿兰仍旧没有找到她,黑暗笼罩的大海上空空如也。
秦宇恒突然有些不想太快被自己的朋友们找到了,因为她如今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瓷。
阿兰还好说,失去了活性的生物金属已经不会再散发出波动,所以她是安全的。
可夏瓷就不一样了,她俨然已经成了那些猎人眼中的肥肉,一旦被发现,就难免香消玉殒。
毕竟这群猎人可不会放过夏瓷的灵魂,这种斩草不除根的事情它们绝对不会做。
所以,现在只有两条路摆在秦宇恒面前。
一,让活体金属再度休眠,她们重新投胎,或者寄宿于仿生机器人中。
二,拿到秦宇恒的生物金属身体,然后在火星上种出飞船,再去寻找她们的同胞。
无论那一条路,都不好走。
秦宇恒烦躁的揉弄着自己的灰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竟然想不出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夏瓷与她不同,灵魂无法长时间寄宿于仿生机器人内,选择前者的话,无疑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牺牲夏瓷,这种事情她办不到,也不允许任何人去做。
而逃跑计划,也太过艰难,先不说怎么才能从威廉那里骗到另一幅生物金属身体的坐标,就算一切顺利种出了飞船,茫茫宇宙中她们又如何能够保证找到那些失散的族人呢?
而且一旦离开,就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地球.......
所以,这两条寻常路,秦宇恒都不打算走。
就在她思索着对策的时候,一阵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噪声从远方传来,伴随着突然被打开的探照灯,一架橙色涂装的直升机片刻后便飞到了秦宇恒的周围。
她将这纷繁的思绪抛之脑后,立刻努力维持自己的小船不被直升机造成的浪涛打翻,片刻后救援人员便精确的索降到了她的小船上。
飞机上。
“你找到我了。”秦宇恒向着坐在对面的夏瓷报以了个温柔的笑容,眼角夹杂着泪花,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她绝对已经扑上去寻求慰藉了。
“没事了。”仿佛看出了秦宇恒内心的苦楚,夏瓷小心翼翼的做到了她身边,轻轻的抚摸着秦宇恒的头,安慰着她。
看着夏瓷温柔的笑容,秦宇恒抿着嘴唇,心中的烦闷感确实愈发难以压抑。
“有什么难受的事情,可以和我说哦。”
秦宇恒缓缓低下头,不愿再直视夏瓷澄澈的双眸,同时也缓缓下定了决心。
她终究还是决定要独自承担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