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原本洁白的云朵被黑灰的烟柱污染,不黑不白,就像是黑白的颜料互相倾倒。从高原流向大洋的江河在此变得宽阔起来,若是平时,这里可已见到大量出海的渔船和货船,只不过,现在这里就只剩下飘在江面上如浮萍一般的碎屑。
那是钢,染血的来自于战舰上的钢。
大量的尸体漂浮在江面上,他们的血染红了乌黑的钢,却染红不了污浊的江。
嗡嗡的白蝇在天空发出嘈杂的声响,它们抛下烈火的囊,渺小的身躯来回地在这片眠龙之地肆意地飞。巨龙被嘈杂的乌蝇吵得即将清醒,可乌蝇想要巨龙永远地睡去,成为它们的口粮。
江滩之上,一艘搁浅的小船摇摇欲坠,那些嗡嗡的苍蝇在其上盘旋着,时不时的袭扰让这艘小船烦不胜烦,在天空炸裂的硝烟,组成了稀疏的网。
忽然,一只白蝇冒着火焰坠入江中,没有人去庆祝,因为没有时间去庆祝。
砰砰的防空炮与机枪依然在喷吐火焰,让天上的蝇虫不敢靠得太近。
一轮又一轮的袭击一直到日落,这些蝇虫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回到它们的巢,等明天再来。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黑夜之中,靠在排列着弹孔的甲板上,穿着白色海军军服的中年人有气无力地问道。
“阵亡了14个兄弟,伤了8个。”
“呵~”麻木地笑了笑,从清晨到日暮他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在即将睡去的那一刻,他恍然看到舰艏之上站着一位女子,打着油伞,眺望东方的背影显得落寞哀愁。中年人昏沉睡去了,刺鼻的铁腥味当中竟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梅花香。
“唉~”白色的旗袍脏乱不堪,破裂的衣物下露出大片春光,若是在平时一定有很多人骂着这位女子不检点,可现在,没有人会去打扰她。
“唉~”再次叹出一口浊气,这哀愁的姑娘从始至终都微微皱着眉,白皙的手指把玩着靠在肩上的伞柄,殷红的眼眸中泪光在积蓄,她又想到在两天前沉没在江中的那两姐妹,从前形影不离地她们三,到现在,只留下一人。
而现在,被困在这滩涂之上,望着火光冲天的对岸,伴着噼啪炸裂的声响,哀愁的女子鼻子一酸,已经漏出眼眶的一点泪被她紧咬樱唇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作用,弱小如她,只能在这静等命运的洪流将她冲垮。
‘最起码,我还能在这里沉没。’她这样想着。
数日之后,巨大的火光将她吞没,破败不堪的舰体一边倾倒,一边用凄厉刺耳的尖嚎大骂着不公世间,她憎恨着那弹丸小国,怨恨弱小的自己,想要用手撕碎笼罩在眠龙之地上厚重的阴云。可她对既成的命运无能为力,万千情感只在最后一刻化为了哀愁虚弱的一声叹息。
“唉~”
风在呜咽,吹落了挂在枝头上仅剩的那朵弱小的梅花。
意识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了丝竹之声,夹杂着油腔滑调的电流音,从岸边飘来。
‘怎么可能?’她自嘲地笑着,身体像丢弃的破娃娃扭曲着躺在被黑灰色浓雾笼罩着的滩涂上,一个人孤苦伶仃。
油腔滑调的乐声再一次萦绕在耳边,女子咬着银牙,两手紧紧地按着耳朵,身体蜷曲起来似乎要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疲惫不堪的她想就这样睡去,不再去理会外界只要沦没在内心就好了,这是她最后的哀求。
可,在她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原本虚幻缥缈的乐声伴随着一排亮光出现在浓雾中,像是对岸的楼房与百姓在庆祝什么节日一般。
“娘匹西!”
在她耳中,这歌颂生活、歌颂世间的美妙乐曲比那来自弹丸岛国的蝇虫还要令人作呕,就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本来恬静的女子终是骂出了对她来说尤为不齿的话语。
女子蹲坐起来,殷红的双眼带着愤怒和怨恨瞪向浓雾的另一边,那传来丝竹之声载歌载舞的对岸。透过浓雾,她看到金黄的灯光、看到鳞次栉比的楼房、看到直冲云霄的高楼,灯红酒绿间是操着南方口音的百姓互相赠送着祝福。
“为什么?被侵略了还能载歌载舞?被侵占了土地还能嬉皮笑脸地过着节日!为什么!”女子流着泪,耸着弱小的肩膀紧握起双拳。她虽然不知道那些房子上发着明晃晃亮光的灯是什么,那悬浮在半空的屏幕是什么,他们所庆的节日是什么,但她知道,岸边街道上那朦胧的人影属于哪里。
“呜——”
悠长的汽笛声忽然在女子的身后惊起,被吓了一大跳的女子猛然转身,乌黑蒙蒙的雾气当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另一边的江岸笼罩,高耸的舰桥巍峨的主炮,一艘比女子的舰体还要巨大几倍的战舰静静地停靠在岸边。
嘈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岸上的百姓,洋溢着笑容聚在石围栏后。
女子茫然起来,呆呆地站立在不知何时被换到的江面上,望着浓雾、望着黑影、望着岸上灯火。
一个人影站在了女子的面前,在浓雾中摇晃时隐时现的影子。女子迈开脚来朝着人影跑去,而那人影也同时朝着女子跑来。虚幻的黑影越来越清晰,与女子别无二致的身材披挂着简约华美的霓裳。
“咚!”女子撞上什么东西头疼欲裂,她坐倒在江面上,人影也同女子一样坐倒在江面上。
“啪!”
就在女子抬头看向人影的那一刻,人影身后的战舰灯光亮起,金黄的光芒犹如一柄锋锐的宝剑,劈开了笼罩在女子周边的浓浓黑雾,原本虚幻的世界一下子清晰起来,朦胧的丝竹声清晰起来,缥缈的岸边忽然人声鼎沸,巨大的战舰上灯光华丽照亮夜空。
女子面前是一面镜子,那缥缈的人影竟然是她自己。简约华美的衣着陪衬着精心打扮的妆容,那白皙面颊上虽然与女子一样的惊讶,可那殷红的目光之中并没有女子自诞生时就有的哀愁,而是发自内心的孤高自傲,就像在凛冽寒风中傲视群芳的独梅,高高在上。
穿着华美霓裳的女子惊讶地看着面前穿着破败旗袍的女子,惊讶的目光渐渐消去,面容变得慈祥,伸出手轻轻抚摸起了面前因害怕而微微蜷缩身体的自己,带着鼓励的目光身形渐渐隐去。
当女子从江面上站起,原本破败的旗袍变成了华美的霓裳,眉间舒展犹如新生一般展开自己的双臂,沐浴在明晃晃的光芒之中。
“我......叫逸仙......”女子低语着,殷红的眼睛中哀愁依然,“生在掌管眠龙之地的民国,沉没在江阴的海岸。”忽然间,双手紧紧地握拳振臂收回,宽松的长袖犹如旗帜咧咧作响,两手掌交于腰腹,身体转向了熙攘的江岸,巨大的战舰作为她背景也是她的另一半身躯。
“现在,我依然是逸仙。”坚定的语气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孤高自傲。“在巨龙腾飞之地的神州,护卫着万里海疆!”
逸仙终于知道面前岸上的百姓过着什么节日了,是她错过的中秋。
明月长空,灯火重重。
绚烂的烟火在天空开出花来,这里没有白蝇嗡嗡作响,只有大地之上的黎明百姓高声的祝福。
在逸仙停靠着的江岸上还有两艘比逸仙的舰体还要小上一些的战舰,那是她形影不离的两个妹妹。
塞壬,这些来自未知世界的敌人忽然降临在这蔚蓝的星球,用着远超于当时人类技术水平的武器将原本在大洋上驰骋的人类重新赶回了陆地。
人类国度之间刚刚开始的大战在塞壬的威胁下终止,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联合起来,付出了庞大的代价将塞壬的攻势硬生生地遏制在浅海,正当人类渺无希望之际,奇迹的魔方——心智魔方出现在被击沉的塞壬战舰残骸上。
当魔方与战舰融合,赋予了这些钢铁巨兽以人的灵魂。
舰娘,这些诞生自大海与钢铁之间的精灵一经出世就逆转了处于下风的人类,人类与塞壬之间的战力逐渐平衡起来。经过人类对塞壬、舰娘与心智魔方长期的研究终于探索出不用建造战舰同心智魔方融合的方式来生产舰娘的装置——建造机。
这台神奇的机器只要往里投入一定数量的心智魔方和资材就能建造出对应的舰娘,人类一方的实力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但,人类不是舰娘,没有纯真的思想,来源于人性深处的贪婪和自私以及外部势力的干预,联合政府开始分崩离析,分化为以铁血、撒丁帝国、重樱为主的赤色中轴以及白鹰、皇家、北方联合和东煌组成的碧蓝航线。
至此,30年后......
西太平洋联合学院,第二建造室。
一排排巨大的建造机前身着白色海军服的学员们正焦急地等待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但却急切地讨论着,就像是等在妇产手术室前的父亲那样,好似吭哧作响的建造机中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你说,咱们会建造出什么类型的舰娘?”一名带着眼镜的学员焦急地搓起手来,眼神时不时看向挂上自己姓名立牌的建造机,这可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学院提供的免费建造机会,第一次建造失败地他可不想因为这一次还是建造失败而被学院刷下来。
“我过来的时候,我家的五十铃可是替我好好地祈祷一番,我很有信心建造出可人的大姐姐主力舰!”比较精壮的学员挥舞手臂,慷慨激昂地说着,而后转身看向蹲坐在地上的朋友,“诶,田上,你呢?”
被叫做田上的学员幽幽的回头一看,露出阴沉沉的微笑:“我?我只能说......”田上站起来两手举高作万岁状:“驱逐舰赛高!”狂热地大声叫嚷道。
“赛高!”其他小团体似乎听到了田上的叫喊,也大声地叫嚷起来。田上犹如遇到了知音,飞快地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这......”精壮的学员扯了扯嘴巴,手抻着额头一副不认识田上这个室友的样子,身边的其他人也不例外。远处的学生会也凑在一起要不要叫来校内的宪兵队。
“呵!这不是咱们的废物文杰吗!”略带尖酸刻薄的声音并不大声却让建造室内过半的小团队息声。一个打扮整洁的英俊的重樱学员插着腰,高高昂起的头颅用鼻孔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几位男女学员跟在他的身后附和着。“怎么?你居然没有放弃这次建造机会,难道那你就不怕......”英俊的重樱学员扭头看向一台建造机,“你的舰娘再一次离你而去?”
在他身后的一位同样又高又帅的学员听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阴沉的李文杰抬起头,邋遢的遮挡到鼻梁的长发下,褐色的眼睛似乎做出无声地抵抗。
“喂!废物!你的初始舰可是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啊,我家的旗风可是很喜欢小吹雪啊!”又高又帅的学员趁机落井下石,狠狠地嘲笑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的李文杰。
李文杰偏过头,两手紧紧地攥着拳,颤抖起来。
领头的学员砸了嘴,看向李文杰的建造机,那醒目的4个半小时似乎在他眼里像一根针一样扎着他的内心,他心里的小九九谁也不知,只是在眼里一闪而过贪婪的神色。
周遭,看着李文杰被他们欺负的小团体并没有替李文杰感到不满,而是以一种看戏吃瓜甚至小声讨论着李文杰的新舰娘能在他那里待多久,一个废物可养活不了一艘主力舰。
建造室内学生会的成员也是,他们对李文杰这个校内知名的废物可是很头疼,成绩虽然是吊车尾,但还不到直接劝退的那一条线,人际关系混乱,甚至传出和好几个女学员发生过不明关系的传闻,他们对这废物早就不耐烦了,要是他这次连最后一次得到舰娘的机会都失败了,他们可是很情愿在劝退名单上写下“李文杰”这三个字。
今天一整天都是他们年纪建造的时间,从早上10点开始便有学员陆陆续续地领着自家的新舰娘回宿舍;有的却是带着失望离开,似乎要找建造室外等待的初始舰诉说苦涩,接受她们的鼓励;还有的在学生会手中的劝退名单上记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位重樱的学员牵着自己的新舰娘铃谷在李文杰的面前等待着,等待着李文杰的舰娘出现,跟随着他的几个学员都用自己的身子时不时遮挡住李文杰的位子,他们觉得李文杰这个废物不配拥有主力舰,甚至不配作为舰娘指挥官。
4个半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很难熬。
还有几人三三两两地聚在旁边,他们的建造机上的时间都是5小时以上的,似乎在表明他们的优秀。
李文杰的倒计时终于归零,有一部分人向建造机投去目光,希望这一次建造失败想着建造机内空空如也,或许一开始他们就这样想着。在这其中竟然还有李文杰他自己,他居然想要自己的建造失败,因为他既成功又失败了一次。
可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们一巴掌,当建造机的大门打开,浓浓白雾之中飘出了幽幽的梅香,清冽而又淡雅,难以捕捉却又时时沁人心腑。李文杰撑着膝盖略显艰难地站起来,头发下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建造机内,以那重樱学员为首的小团体有一部分都露出略带惊讶的神色,只有那重樱学员淡然且自信地笑着。
打着油伞的女子缓缓地从建造机里走出,入眼既是简约的白色霓裳,衣服左腰绣着赤红的龙纹,铁灰的腰带上是带着云纹的舰艏兽吞,肩膀同样的铁灰云纹披肩上盖着橙黄色的领子,挂在两手臂的蓝色飘带吊在后腰上,为女子增添几分飘逸,右腰的铁灰的蕾丝裙摆像是缺了一角的洁白糕点中流出的巧克力酱。
修长的美腿套着高筒的半透肉的黑色袜子,黑色的高跟鞋底带着一条蓝线。简单的下身并没有什么纹饰,却是最精彩的地方,让人不自禁地往上看去,那完美的腿部肌肉和腿部轮廓甚至让不少舰娘都为之嫉妒。
白皙的面庞带着淡妆,嘴角两边殷红的面靥(ye第四声)点缀着酒窝,好似两颗小痣,淡红的眼影,低眉舒展,殷红的眼睛中是孤高自傲,额前的花钿是水中莲又似半扇梅。
恰似从天而降的仙女,飘飘悠然,不食人间烟火。
女子抬头看看天花板,察觉自己现在在室内,便收起了蓝色的油伞,打量着面前的几人。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对面的人有些不满,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提督就被遮挡在面前这些人的后面。
“你好小姐。”重樱学员先是松开了自己舰娘的小手,微微欠身礼貌地对着少女介绍自己:“鄙人高仓旗人,是一名新人指挥官,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您这样美丽的舰娘,但......也挺可惜的,”他向身后偷偷瞄了一眼:”以后有机会可否请小姐赏个脸色?”说罢,带着自信的微笑领着一众小弟离开了。
高仓旗人的小弟们就如同拉开的幕布,将挡在身后的李文杰展露出来。干净整洁的诸位学员中相貌略微邋遢的李文杰,就如同白纸上的污点,同其他学员相比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以至于少女自己心中对提督的一些美好幻想也破灭了些许。
李文杰张了张嘴,声音好似堵在了喉咙,支支吾吾地哼着,纠结许久才缓缓说道:“你好......”
“大点声。”站在李文杰面前的少女带着不满的语气,振声道。
“嘶~”李文杰看着面前的天仙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站直了身子,但却很快又收回去,依然微微驼着背,似乎吝啬地不愿说出自己仿佛价值千金一样的话来:“你好,我......嗯......可以叫我李文杰,应该是你的指挥官。”
声音依旧很小,并且很虚,显得中气不足。
少女过去可是听这种语气太久太久了,但现在少女可不是过去的少女,成为了那伟大国度的一员之后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当二者相结合,再次听到这种语气之后心理有一种说不清的厌恶,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吇!”并不像其他一些舰娘那样,看到自己指挥官这个鬼样子会很失望,从而慢慢形成一道不可跨越的“沟壑”。内心变得高傲的少女现在可是很想将这道“沟壑”撕碎,因为与其任由命运自己发展,还不如改变它,将它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文杰看着面前沉没不语的少女内心咯噔一下,认为‘就这样吧’便慢慢地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从座位旁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建造室的出口。
手肘忽然被人拉住,李文杰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向少女,只听她说:“喂,我还没自我介绍就走了,有点不合礼仪吧。”
“嗯......”李文杰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太情愿与少年发生过多的关系。
少女两手拱起立掌交叠,鞠躬作揖,说到:“称我逸仙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