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衣裙？连衣裙怎么啦？”
“你在开玩笑吗？我……”
“当然是认真的啦！你忘记了吗？大概两年前，你给我买了条长裤，我一直穿到了现在呐，虽然已经变成七分裤了。既然我都穿了那么久，那我送你一条裙子，你是不是也该穿两年呢？”海娜笑吟吟地看着他。
可他只觉得自己的妹妹她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
“这……这不一样的吧？女人能穿裤子，但男人不能穿裙子啊。”
为什么会……突然讲到这个话题？
“不能吗？帝国的哪条法侓有明文规定说‘男人不能穿裙子’吗？还是说我没常识到连帝国有这样一条法律都没注意到？”
他战战兢兢地回答海娜的话。“不是……那……就算要买，也不可能现在就……买给我吧？”
“已经准备好接受妹妹亲手挑选的礼物了吗？”
“没有！呃……不是……我怎么可能接受……”他慌张地摆手拒绝。
“啊……被嫌弃了呢。”海娜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不是……你换个礼物的话，我可以完全接受！但是……”纳尔见海娜沮丧了起来，解释的语气也进一步慌乱。
“但是妹妹亲手挑的就不能接受对吗？”
“你……”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明明懂我说的意思，为什么……我知道了，你……是在耍我对吧？”
“怎么会呢？完全听不懂哦，只听见了你不想要我的礼物呢。”海娜的嘴角微微上扬。
笑容已经出卖了你哦，笨蛋妹妹。
“你赢了，妹妹……但是，这种地方也买不到连衣裙吧？这个礼物还是别想了。”他说着说着，却又醒悟了似的将视线转向后方，也就是海娜笑吟吟地看着的方向。
海娜不一定在看我，也许我身后有……
明了了，一切都明了了——海娜正想着连衣裙，又恰巧看见了一间女装店，才会把“凉爽的装束”的话题引过去的吧。隔着马路遥望那些“夏末促销”，纳尔愁苦的目光恨不得化作子弹将那些橱窗一一击碎。
“嗯，那里就有一家女装店哦，作为‘输’的惩罚，就穿着买到的裙子回家吧。也算，涨涨阅历嘛。”
“这不是男性该有的经历……”
“嗯？”
“我说，这不一样！正常男人哪有穿裙子的？正常女人却有穿裤子的！”
海娜搬出了她的拿手好戏，胡说八道。而且还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一样！你肯定忘记了苏格兰的裙子了。跟裤子一样，裙子也是中性服饰。”
“你那是以偏概全！正常的男性怎么可能会认同那种服饰！”纳尔愤然道。
“那你不就是民族歧视了吗？”海娜掌握了制高点，“你这样是不是把所有认可男性穿那种服饰的苏格兰男人划分到不正常的范围中了呢？”
这……
这一定是现代军队对重骑兵的恶意吧！为什么要用榴弹炮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重骑兵联队火力覆盖？高贵的骑士大人们丝毫承受不住现代战争的友好问候啊喂！
“但至少！我不是苏格兰人！我是铁血人，我没有那样的风俗，我不会那样认同！”纳尔开始冷静而又迅速地思考，他要抓住海娜的漏洞，然后开始绝地反击。
现实往往很残酷。
“也不见得哦。如果不认同，为什么我隐约觉得自己曾有过一个姐姐呢？”
海娜的一句话击碎了纳尔的所有防御。
那是一段久远到忘记了日期的往事了。纳尔才刚六岁不久，海娜也才四岁半。在大战战火熄灭两年后的那个冬日里，母亲的恶趣，父亲的默许，造就了一个小小喜剧。当然，在当事人眼中，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悲剧。
他还牢牢地记着那些情景。
“不会奇怪的啦，联合（注1）的大哥哥和大叔们也都穿的呀。不愿意吗……给你买糖吃怎么样？”
“诶，糖都不要了吗？那……两颗？哈？三颗！”
“六颗怎么样？什么？平常偷吃时怎么不见你说蛀牙呀！”
“姐姐？海娜有姐姐吗？”
“姐姐，是镜子里的海娜吗，为什么和海娜像呢。”
“姐姐，姐姐！出去玩吧！诶？哥哥？姐姐呢？”
“嗯……出乎意料的很合适啊。”
“就像养了两个女儿一样。”
“穆拉……还是……别这样了吧，对孩子影响不好。”
虽然母亲最后收了手，但那也是一周后的事了，小小纳尔已经忘不掉镜中的模样了。而最震撼他的幼小心灵的是，某天与海娜面对面站着时，妹妹的眼睛中倒映出的人影——仿佛一个缩小版的海娜被囚禁在眼眸里。
不……那不是我的意愿。因为年少无知，又被母亲循循善诱，还有海娜的推波助澜，父亲的默许……才……
……可……我也笑的很开心，吃得很开心……所以究竟是……
谁错了呢？
“海娜……别说了。我同意你的礼物，但不认同礼物的内容——无论以前如何，至少现在，我要对它说‘不’。”他严正地拒绝了这种礼物。表情与拒贿的官员们竟无比相像，是他太郑重了，还是大人物们太轻率了呢？
“不能说‘不’，别人送的礼物可以推辞，但亲人送的不行！”
纳尔怎么可能屈服？要是接受了，那么正常人的生活就可以宣告结束了吧。“就凭你是我妹妹，我就要穿上那种有损我个人形象的东西吗？”
“就凭你送我的那条土不拉叽的男款长裤，我还穿了两年半！我怎么对待你的礼物，你就应该原原本本地对待回来！”海娜简直跟吃了火药一样，瞬间就炸开了愤怒的火焰。“口口声声合不合适认不认可接不接受，我穿起你送我的那条裤子时，我怎么没有抱怨？哈？你现在就跟我扯东扯西，扯民族扯国别，就是不想让我报复你是不是？”
他被海娜迸发出的气势吓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变成了海娜，而海娜变成了自己，像当初他教训海娜一样被教训着。
他目光一紧，马上对发现的漏洞加以反击。“那你为什么不把它穿出来？而是仅仅在家穿？哪怕是男款的长裤，你也没有因它遭受到一丝一毫的非议！而我就要面对那些刺人的目光了吗？这公平吗？”
“当然公平！”海娜提高音调，让自己的声音与越来越激烈的争吵相称。“我有让你现在就横穿马路去对面买件连衣裙套身上吗？我有逼迫你现在就横穿马路去对面买件连衣裙套身上吗？我只是给你个夏日清凉的小建议，然后想送你一件礼物！仅此而已！你穿不穿，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你之前还说让我……穿上……”
“开个玩笑而已！你以为你穿着那一身会很合身吗？要是到时被认出来我是你的妹妹，我还有没有脸在柏林生活下去了？”
……玩笑而已。
纳尔几近哑口无言。海娜不是为了让他穿上那种衣物，而仅仅是为了报复他两年多前送出的一种不合适的礼物。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突破口了。
“如果你拒绝，不就不用穿两年多了吗？是你接受了我的礼物，是你做出的抉择——也就是你导致的后果！为什么要来报复我？”
“报复、你以为我是在报复你吗，好吧……”她愤怒到了极点的表情渐渐冷却，声音也开始转为平静。“你问我当初为什么接受对吧，那我告诉你好了。”
“你送出的礼物被我拒绝了，你以后还会送我礼物吗？如果我拒绝了你的礼物，你以后还会接受我吗？一个人连你的礼物都会拒绝，你会接受她妈？”她低下头，手中撑着的伞也随着低垂了些，把纳尔的头压在了伞下的空间内。
“我会。”毫不犹豫地，纳尔道。“因为那代表这她拒绝了我，而不是我拒绝了她——我怎么会不接受呢？你可是我的妹妹。我不接受你，还有谁会？”
海娜一听，便把伞一偏，让纳尔的头暴露在阳光下，对着他的耳边大喊：“大有人在！”
也不知纳尔哪里惹怒了她。
然后头也不会地往前快步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等一等自家哥哥的意思。
“哎，别走那么快……别跑啊！会摔着的！”
“摔死了你才开心吧！我保险的受益人可有你的名字在上面！”
“说什么呢……我……不过你倒是把伞留下来呀！我会被晒黑的啊！”
“晒成大酋长才好！女孩子都喜欢煤炭色的男生！”
这场争吵以很戏剧性的方式收尾了，大概是因为纳尔的情商太低了吧，居然敢对着不太合群的少女说“没人要”之类的话，只是被罚晒会太阳也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注1：联合，即皇家联合王国。国际上一般简称“皇家”，但在帝制国家中因避讳本国皇室，故称“联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