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冬青没能理解艾玛的意思，后者被汗水黏连的碎发压到了他的脸上，好似针刺一般，令他生出了几分烦躁。
“您究竟为什么那么恨我？”
艾玛重复一遍，向着冬青的脸庞又压近了几寸，几乎要顶到她的鼻尖。这个动作不如表面那样亲昵，冬青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被施加了很多的压力，使他开始有些呼吸不畅。
“您夺走了我的爱人，夺走了我的瓦列里，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还、还……持续地欺骗着我……究竟是为什么，夺走了瓦列里还不够吗？！难道您还要回到我这个可怜的女人身边，好欣赏我的痛苦吗？！”
艾玛一边控诉着他，一边轻声啜泣，
“我从来都不认识您，也不知道您和瓦列里、和我到底有何宿怨，可夺取生命的报复难道还不够吗？如果瓦列里一人的命还不够，您可以将我的性命夺去。反正若不是为了莉莉娅，这世间对我也了无意趣……可您，可您不该像这样，用这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来折磨我、作贱我，让我……让我对您产生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艾玛……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的，也不是为了欣赏你的痛苦而来，我只是……”
“您只是什么？同情我？”
艾玛突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的指甲扎进冬青的皮肉，掐得他眼冒金星，
“你怎么敢——同情我？！”
“难道您以为您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在杀掉了一位丈夫之后还有闲心去关心那衣食无着的寡妇？我倒宁愿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好叫我彻头彻尾地痛恨您！可您怎么能……怎么能同情我？难道您自信到认为您的同情可以抚平一个女人的伤痛？”
艾玛一边大哭，又一边大骂，简直就像个女疯子。她恨冬青恨到了骨子里，她恨他之前的欺瞒、恨他此时的坦诚、恨他同她度过的这几天日子……这滔天的恨意让冬青一度以为她真的要掐死自己，
“您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为什么？！觉得我一点都威胁不到您？我倒宁愿您起来，您怎样杀了瓦列里，就怎样杀了我！可您就躺在这里，用一副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什么的表情对着我……这可真让我……恶心，恶心得让我想要吐出来。”
艾玛又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阵，然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她坐了起来，默默地松开冬青的脖子，露出上面一圈青紫色的勒痕。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着，直到她自己打破这片寂静：
“您不该救我的。”
那一天，冬青从怪物的嘴里救下了她。
对于现在艾玛来说，这比杀死瓦列里还要可恨。她曾有过的对冬青的感激、憧憬和其他混杂着的好感如今都变成了糖纸包裹下的玻璃渣，正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恶心她的不止是冬青，还有对冬青产生错误情感的那个自己，这种强烈的背德感也同样无时无刻地灼烧着她。
冬青犯了很多错误，比如在明确得知她是瓦列里的遗孀之后缺乏相应的警惕，再比如没有对这种突发事态做过预案……但最大的错误莫过于接下来这个。
“我不知道您现在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您若是想折磨我的话……我不得不说您确实很成功。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想起过去，想起瓦列里，想起他在的时候我们俩一起度过的岁月……但和以往不同的是，我也会想到您。自从您来了之后，我第一次敢于想象未来……而当我想到未来的时候，是的，我有时能看到您的面孔。”
艾玛放弃了对冬青的压制，她拿起冬青搁在茶几上的短剑，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慢慢地退回到黑暗里。她的语气很奇怪，既平淡又轻松，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冬青的错觉，好像他们还像过去一样是很好的朋友。
“我必须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甚至也不是一个忠贞的女人，但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冷暖，我也能分得清好坏，您的温柔就像一团棉花，藏着针的棉花。谁要是被表象欺骗，谁就得被扎得鲜血淋漓……您赢了，您成功让我的心滴了血，我是您的受害者。”
艾玛这诡异的语气让冬青心中警铃大作，他默默地释放了【无形之触】，四根看不见的触手锁定了适宜的位置，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制服她。
“如果您今晚死不承认，我会选择把您赶走、毁掉您的罪证，如果您能从此一去不返，我就能继续欺骗自己……但您选择了揭开这一切，很好，至少这能强迫我面对自己。我对我自己感到恶心，对于曾充满幻想的自己感到恶心……即便是现在，即便我已知晓您的罪行，即便我已恨您入骨，可我还是会幻想您不是凶手的可能结局。”
“现在只要看着您的脸，我就会幻想这一切从未发生过。现在有两个艾玛，其中一个幻想您继续猎杀着各种怪物，而我能给您提供一个港湾……我甚至等不及同您分享我对《石瘟》的读后体验，分享我对女主人公的看法，分享阅读时我心中涌起的那些波澜……”
“但这里还有另一个艾玛，这个艾玛反复申饬着您的罪行，也时刻鞭笞着我心中的这些臆想。也许您从来都没有经受过这种折磨，毕竟您一直心硬如铁，换做是我绝不能在这些天里安然入睡。”
“艾玛，我……”
冬青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打断，艾玛热切地望着他，那蓝绿色的眼睛闪着从来没见过的光，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和您不同，尼古拉先生，我不能再回避我的本心，也不能再承受这种折磨。我从来都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因此，我不能原谅您，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但反过来，我也不会乞求您的原谅。”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冬青的操控下，无形之触已向着艾玛逼近。
后者轻轻勾起嘴角，对他报以一个甜美的微笑，就好像一朵盛开中的白罂粟，纯洁的花瓣在空中撒下罪恶的暗香。
“我选择自私和任性。”
她微笑着举起了“无刃之刃”，混乱的红光自其上亮起。
“不要！”
冬青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不懂枪械的人不能瞄准，但他们也能走火。不会使用法杖的人也未必不能引发其他的危险。
这是第一个错误。
无刃之刃内部镶嵌了高纯度的源石，所以普通人在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引动其中的能量。而未经训练的人即便成功触发了法杖也不可能引导能量就输出方向，更多的可能是：积蓄起来的能量无从释放，最终在某个临界点爆发，也就是说会引发自爆。
之前冬青为了增加谈资，对艾玛提到过很多有关法术的事情，本来也不觉得会成为威胁，但万万没想到她想自爆啊！属实是把自己坑了。
冬青一开始完全没预料到这种可能性，因此可以说是毫无准备，他只能下意识地操纵【无形之触】去抢夺艾玛手中的法杖……而这，是他的第二个错误。
他才刚刚习得【无形之触】，对这种源石技艺的性质还缺乏了解。这些无形的触手归根到底也是源石能量的产物，和爆破光球并无本质不同，因此也会对源石能量产生影响。接触到“无刃之刃”的触手也接触到了上面积蓄的能量，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打破了艾玛维持的平衡……
耀眼的火光瞬间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