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街区吹拂的沙尘透着湿冷的感觉。尼尼薇牵着斯卡蒂的手穿行通过一面红砖裸露的墙壁，黑洞洞的低矮窗沿上小心谨慎地安装了防盗栏，有塑料管道夹再栏杆缝隙中。除了随意丢弃的垃圾与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外，这里还成为了本地人躲藏的最佳窝点。
街上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个坐在墙角的乞讨汉抬起脑袋，露出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孔，黯淡而冰冷地注视两个陌生人经过身边。“这可真是个烂摊子。”斯卡蒂开口抱怨，语气听着却只像是在陈述事实。
“这里是当初繁荣的重工业集群街区的附属部分。”尼尼薇回应，“它衰落了。”
她继续念到：“某些移动城邦的外围城区，总有那么些个房子破落成为废墟。然后其中一些废墟会成为贫民窟的居住区，而另一些运气不太好的区域，会引来和它完全无关的居民。城市里的‘黑暗森林’。有很多种理论解释龙门以及所有和它一样的大型城邦诞生出这种‘飞地’的原因。不过要我说，龙门只不过是需要这样的烂地方来装它那一堆无法无天的烂人罢了。”
“这类衰落也是城市规划里的一个必经阶段。”她最后总结道。
那些无人居住的空宅里有人突然探出一张麻木的脸，朝尼尼薇她们瞥上一眼。她看着阴暗不堪的水泥楼外墙开窗里晃荡过一张又一张雷同的面容，然后看着它们很快地隐没在无光无亮的住宅内部。
其中也许有伊利卡拉人的探子，近卫局的便衣，公司手下的线人，还有更多的龙门地下帮派的成员、悍匪和小偷、感染者……
“就快要到了。”石板路上面的脚步声实在有点单调，尼尼薇随便说了一句话，却让这种单调更加浓郁。“来吧，斯卡蒂。”她朝自己右后方歪歪头。
两人穿过迷宫。已经有人在集合地点进行等候。
“下午好，伊斯。”尼尼薇随意打了个招呼。
伊斯开过来一辆新车，牌子还是驰野，今天的沙尘让这辆车显得有些脏乱。他站立在越野车后方的下水道格栅板盖上，手掌上托着的是他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电脑。“这位是……深海猎人？”注意到离得稍微有点远的斯卡蒂，伊斯向尼尼薇发出提问。
“我们的新朋友，斯卡蒂。”
伊斯深深打量深海猎人。“里面的事看起来并不简单，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电脑屏幕转向尼尼薇，好让她亲眼见见才刚刚播送完毕的午间新闻。“那里，”伊斯说，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定位重播视频的进度条到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马洛柯特的灰色六边形Logo。看见了吗？”在视频暂停的画面，女主持人的面貌显出诡异的模样，她的嘴和眼睛都闭合着，苍白的打光让她看上去像是个死人。
尼尼薇拉开车门，趁着伊斯拨动进度条，顺手从车的后座上想摸出瓶水喝，但她只看见玻璃瓶装的香草沙士汽水，和几盒9*19毫米的源石蚀刻弹药。拿起那瓶黄澄澄的汽水，尼尼薇用手指挑动瓶身，只转到一半她就把瓶子扔回到坐垫上，里面的液体在晃动中冒出气泡。
把那瓶玻利瓦尔的廉价饮料留在原地，尼尼薇从车后座上回来，回到屏幕面前。
轻轻点击触控板，视频开始播放，伊斯把声音上调至最大。玻璃屏幕后面的女主持人活过来不到一秒，下一帧就切换到了别的镜头，马洛柯特的代言人出现在屏幕之上。尼尼薇见过这张脸，在她逛商场的时候，一副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无论上面显示的产品广告如何切换，那张脸始终占据大半空间。松弛平和的人脸开始讲话，“今晨，我不幸地听闻到我司一辆货运车辆遭遇车祸的消息。但更不幸的是，此次车祸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只有两名驾驶员和货物失踪。我司已将此次事故上报于交通署，并经过与近卫局协商和内部审查之后，初步推断此次事件是由一伙黑帮所为，我司将联合近卫局……”
“那里面还有公司的人？”
“注意下面的滚动播报。”伊斯提醒道。
人脸下方的小字由右到左。各位龙门市民，受天灾影响，龙门全域处于停航状态，所有城区出入口届时都将彻底闭锁，并由近卫局实施例行的警戒巡查。希望各位市民不要慌张，积极配合警卫局的工作。
尼尼薇的车门关到一半，“见鬼。”她脱口而出。
— — — — ——?——
— — — —
此时此刻，得到龙门彻底封锁的消息，尼尼薇觉得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或许伊利卡拉人就是在遗弃工厂设下一个诱饵，就像他们之前做的那样。考虑到伊利卡拉人的一贯作风，她悲哀的发现，这种事情没有接连出现继续的唯一原因，就是拖延她们已经不再重要，那帮人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伊利卡拉人既不关心那个安保公司，也不关心龙门的近卫局，一点也不。他们有闲心去分散仿制品来干扰视线，还能以假乱真，然后派出追兵来完善剧本。他们够大胆地把真正的货物和敌人都往工厂吸引，然后在那里偷天换日，暗度陈仓。
“能天使她们呢？还没有撤出来？”
“BOSS去接她们了。”伊斯继续在他的电脑上整理情报，“那会闹出点动静，还有一些麻烦，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尼尼薇关车门的动作进行不下去了，她任由车门敞开，自己坐在后座的边缘，鞋底有一茬没一茬地刨拉地面积沙。斯卡蒂还拘束地站在外面，尼尼薇挥手叫她上车歇会儿，但她摇头拒绝了。“这么说……”尼尼薇看着斯卡蒂把巨剑直插地面，然后整个人靠在上面，“她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咯？”
“我会告诉给她们知道的……”
“……等一下。”伊斯反应过来，停下手上打字的动作，他扭头盯着尼尼薇，“你说的是什么事？”
“要么伊利卡拉人还被关在龙门，”尼尼薇耸耸肩，一脸苦笑，“要么他们就彻底无影无踪，让我们大海捞针。”
尼尼薇跳下座位，来到伊斯的背后，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幅龙门的地图。从早晨到现在的交通信息隐藏在每一条街道的背后。尼尼薇看见她入城时的第5号出入口，现在它的图标已经变成了代表着闭锁的红色，旁边的一个表格列出来从这里进出的所有人的信息。
“你觉得那帮伊利卡拉人会正常地出城？”尼尼薇问。
“正常人是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城的。外面的天灾可没有停息。”伊斯继续向尼尼薇展示剩下的出城口的信息，“而且难保不是伪装，既然没有动静，那他们就只可能是偷渡或者混出去的。”
“斯卡蒂说，他们打不开那个保险箱。”
尼尼薇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伊斯的略微焦躁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他轻笑两声，开始重新筛选信息，“他们没搞到钥匙。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难怪在拖延时间。”
“马洛柯特的保险箱还有这能耐？”
“不，不。马洛柯特的铅封保险层层叠叠，展露在外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那些东西全都是攻击性程序，‘黑冰’。真正有钱的大公司懂得如何照看它们的财富，尼尼薇。但那些是可以攻克的，用点手段。真正棘手的是里面封存的货物，黑匣子的防火墙，就跟杀手文件一样，只能是密匙，别的都没辙。”
尼尼薇沉思，斯卡蒂也在一旁不动声色。她听见了全部的对话，紧锁眉头，但是不发一言。只剩下伊斯不断敲击键盘的轴承声音。
“呦，尼尼薇，”这声音一听就是能天使，“你搞出来的场面还真是大啊！那几帮人全傻在那里。”严格来说那是斯卡蒂弄出来的动静，而且尼尼薇没有听错的话，好像可颂也不嫌事儿大似的敲烂了别的什么东西。
能天使和德克萨斯、可颂一起过来，向着伊斯打招呼。一帮人发现一直在旁边的斯卡蒂，伊斯把视线投向尼尼薇，撇清干系，然后三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尼尼薇，等着她来解释。
“这是我们的新朋友，斯卡蒂。也是找伊利卡拉人麻烦的。”尼尼薇走到猎人小姐的旁边，拉住她的手，给她介绍这些个热闹的同事，“红发的萨科塔是能天使；那位看上去很冷淡的鲁珀是德克萨斯；橙色马尾的丰蹄族是可颂。还有我们的BOSS……”
“咦？BOSS呢？”尼尼薇突然发现少了一只企鹅。
“刚刚还在这儿的？”能天使自己嘟囔，扭头找来找去。大帝从可颂的腿边冒出一个头，冲着尼尼薇大声嚷嚷她的名字。
“那个深海猎人！尼尼薇！”
“斯卡蒂不吃企鹅的。”尼尼薇撇撇嘴，大帝这才从后面出来。
赶在这一片街区被彻底查封之前，得先避开近卫局的人手。拆掉伊斯搭起来的信号中继器后，荒芜广场干净得和没人来过一样。
“所以你们就是在里面打了一架？”尼尼薇和斯卡蒂坐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说服猎人小姐跟她们一起行动。德克萨斯在开车，能天使还是老规矩一样呆在副驾驶，只是她还抱着大帝。大帝说什么也不愿意离斯卡蒂太近。
“那个石头包裹的人又硬又难缠，”能天使向尼尼薇发着牢骚，她们三个人的确没什么针对重甲的手段，“而且他们还按小队行动。好不容易甩掉那队人，一群伊利卡拉打手又出现了，然后就是近卫局的人，还有马洛柯特的人。全部打成一片。”
“我们什么也没找着，光听见他们打算把东西转移出龙门。然后就被他们的哨戒者逮住，被追了一路。”能天使稍微回头，“尼尼薇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我来进行说明吧。”伊斯合上他的电脑，突然发话。
“我们的任务是确保铅封箱里的匣子去到收货人那里。”伊斯环视车内的所有人，然后把目光停在了斯卡蒂身上，“可问题在于，还有别人也想要这个东西。伊利卡拉人，马洛柯特安保公司，近卫局也横插一脚……还有深海猎人。”
尼尼薇看着贫民窟高低错落的方形建筑群落从车窗外掠过，其间夹带了两个蓝色的铁镍重塑垃圾桶。这些景色在她的视网膜上开始变得尖锐。听着伊斯用严肃的口吻讲着还要更严肃的事情，她有点头痛。
“小姑娘，”大帝闷闷不乐地开口，声音从座椅头枕的后面传来，“不管你期望的是什么，它都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斯卡蒂抿起嘴。“我得亲眼看见，才能知道。”猎人小姐的情绪跌入谷底，态度异常坚决，“只要它和阿戈尔有一丝关联。”她盯着后视镜，不过从那里只看得见大帝的漆黑墨镜。
“随你的便。”大帝不再说话，示意伊斯继续。
伊斯点点头。“他们第一次现身时便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他亮出他的电脑，向能天使她们展示马洛柯特安保公司的新闻发布，“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我们做出行动的时候，伊利卡拉人就已经设好了陷阱。”
“然后这时候所有人才开始找他们的麻烦。”德克萨斯把车辆驶上了一条笔直的道路，车窗外的景色开始重复，尼尼薇降下车窗，在呼啸的风沙里一个深呼吸，加入对话。车窗升起的‘滋滋’声音让深呼吸的效果褪去大半，尖锐感重返脑海。
“斯卡蒂去得早了些，伊利卡拉人的后手还没布置完成，甚至暴露出了更重要的情报。谁也没料到斯卡蒂这位深海猎人会介入进来。但无论如何，伊利卡拉人和公司的目的是一致的，且都已经达成了——争取时间，吸引注意。”
“前情提要到此结束吧，伊斯。”尼尼薇摊手，“眼下最关键的是，既然他们开不了锁，那么他们到底能把黑匣子藏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