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名字叫尾张通行,今年三十岁,不抽烟,但偶尔会喝酒。
未婚。
毕业后的工作是在涩谷的小公司里做网络管理,薪水排除房租以外也只是刚好维持生活的水平。每天的工作时间大概在十小时左右,在周末加班也是日常。
忙碌而不充实,着实是平淡到令人厌恶的人生。
那么,我所期待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
在黄昏下班后一个人走在街上时,我时常会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没有背景的普通职员别提是升职,能够继续待在公司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我有想过辞职,但房租水电、日常的花销还有需要补贴父母的费用都压得我抬不起头。
“我知道你很难过啊,阿通。但这也没办法,社会上百分之三十的人都还没有工作——你肯定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对吧?”
在一次公司酒会上,喝醉后的本田课长这样对我说。
本田是和我一起进入公司的同期,因为父母在警察局有关系早在五年前就晋升为课长,最近已经隐隐有成为下一任部长的趋势了。
不仅是官变大了,就连上司那种摆架子说话的本事也一并学去了。
那么真如本田所说的,我目前的处境已经算得上幸运了吗?
能够住在单独的公寓里,每天还吃得起全价的超市便当——这样就称得上幸运了吗?
我不敢去思考这些问题,怕突然会做出令我后悔的决定。
但人的大脑总是活跃的,想要让自己避开烦恼,总需要做些事来分散注意力才行。
比如说可卡因或者伏尔泰的诗集?
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染上某种恶习或是养成嫉世愤俗的个性。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模型的。
回过神来,自己的手里就已经拿起了钳子与胶水,摆弄起了这些大大小小的胶块。
这也是我在枯燥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了。
就像是中国的古人热爱打铁,西方的绅士爱好打猎一样。
能够在一件事上灌入如此程度的热情,连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这天周六下午,没有加班的我同往常一样在模型店的门口排着队。
今日发售的是限定版1/100的MG钢蛋——八剑式。
从动画开播就一直受到追捧,是备受欢迎的机体。
而作为限定品,自然发售价格也是相当高。
掂了掂钱包,我不由得感叹一天的伙食费再度离我而去。
要是能够过上每天只做喜欢的事,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好了。
抱起盒子走出店铺,对于可悲的现实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最近总感觉有些心痛,是该克制下消费了吧?
下周还要去探望住在老家的父母,该准备些慰问品才好。
烦恼从脑中一闪而过,我迫不及待的往家里疾跑。暂时抛却那些繁杂的琐事,我已经开始想象起了八剑式组装好后的模样了。
今天的太阳尤其大啊,明明才五月而已。
夏天未免也来的太快了吧?
刺眼的阳光下,我几乎不敢抬头望天。
高温不停地刺激着皮肤,汗水不经意间已经布满了我的额头。
眼见着前方的红绿灯还有十秒的剩余,我拼尽全力想要冲过去,大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眼睁睁地盯着绿灯转变为红灯,我只好停在斑马线前大口喘起了粗气。
哈呼~
哈呼~
不知不觉间,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了。汽车的鸣笛、人们的说话声都越拉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这么累,早知道就不跑了。
感受到手脚一阵脱力,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极度疲劳之时,人就像处是在静止的时间中,身边的一切都离我远去。
我已经等了好久了,而街对面的那盏灯却仍亮着烦人的红光。
为什么红灯还没有变绿呢?
已经等了好久了...
我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马路对面的景色,但那灯光却突然变成了奇怪的白色。
咦?
转动脑袋四处张望,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不仅仅是灯光,周围的一切在不知不觉间都变得模糊不堪,且呈现出这种暧昧的灰白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下一秒脑袋重重地磕在某种坚硬的东西上,我终于明白——
我摔倒了。
不,应该用“昏倒”更加贴切吧。
我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反倒是听觉恢复了正常,人们的惊呼声与吵闹声像是来自重新通电的收音机,在我耳边环绕。
啊,真吵。
不就是有人昏倒了而已吗?有什么可激动的。
这下,大概能够休息两天了吧?
想必来探望我的父母,也不好再找我要钱去北海道旅游了吧?
那样的话...一直想要的PG龙骑士也能买得起了。
明明产生了如此罪恶的想法,我却感到了由衷的释然。
毕竟人已经倒在地上了,慌张也无济于事。
如果不被公司炒鱿鱼,那就更好了。
最后这么想着,我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2
“喂,该醒了。”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出乎尾张的意外,这次并不是该死的闹钟来叫他起床。
慵懒的女声,听起来像是等待了很久一般透着相当的不耐烦。
尾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家里的椅子上,四周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色。
说话的人就坐在对面的书桌后,她随意地翘起二郎腿靠在背后的玻璃柜上,里面装满了尾张拼好的模型。
她的一头红色波浪长发像是海边的赤潮,连同身上的风衣也是同样的亮红色,令尾张不由得联想到十几年前四处横行的暴走族。
“终于醒了啊,真是一头睡不醒的蠢猪。”
“咦?你在叫我吗?”
“废话,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女人翻了翻白眼,但尾张心里的疑惑仍未消去。
他记得,自己买模型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
“我应该昏倒了才对,是你把我送回来了吗?”
“嗯——用这种说法也没错,不过你的情况可比昏倒要严重得多哦~”
女人用手指敲敲桌子,冲尾张眨了眨眼。
“尾张通行君,你已经死了。”
没有卖关子的打算,女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令尾张难以想象的话。
“死!?这么说的话——”
“没错。”
女人总算是放下了一直翘着的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名为阎魔,黄泉街阎魔是也,是来为你定夺生前,规划来生的大善人。”
“等等,我明明只是昏迷——”
“没办法,最近日本的年轻人心脏衰竭猝死可太常见了,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那医院!我被送去——”
“很遗憾,在半路上就停跳了哦——心脏。”
这是真的吗!?
尾张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右手抚**口,竟真的感受不到丝毫搏动。不死心的他又抓住左手想要测脉搏,却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凉透了。
我死了吗?
没有吧?
果然还是死了吧?
在心里不停地叩问自己,尾张最终还是得出了唯一的结论。
原来心痛不是因为花钱啊,我还以为是错觉...
确认了自己的现状后,尾张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种滑稽的想法。
“确认完了吗?确认完了就该办正事了。”
女人见尾张停下了动作,便翻开桌上的笔记本,照着念了起来。
“尾张通行,年龄30岁、未婚、无不良嗜好、负债0、在大学期间谈过两次恋爱...”
读着读着,女人抬起头来怪异地瞧了一眼尾张。
“你的生活也未免太平淡了吧?无聊得我都不想读下去了。”
“怪我咯?”
尾张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心里却感觉酸溜溜的。
被阎王嘲笑自己的生活太过平淡,任谁也不会好受吧?
“唔,没做过什么好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在这个令人不齿的年代也算是加分项了。再加上年纪轻轻就死了...好!你这就去投胎转世吧,下辈子会让你到个好些的人家出生的!”
没有过多思考就得出了结论,女人“啪”地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请出门左拐——”
“慢着!”
出乎意料地,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尾张突然伸出手来打断了她。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我能去其他的世界投胎转世吗?如果有的话...”
“哦?你想要去怎样的世界呢?”
虽然对于尾张打断了自己有些不满,但女人似乎对对方的请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顺着尾张的视线,她将目光转至身后,看到了这一柜子的机器人模型。
“可以的话,我想去一个真的有机甲的世界。”
“嗯?你就这么执着于这些塑料玩具吗?”
“如果是你的话,大概是不会懂的吧?”
听了尾张的话,女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微微的笑了。
“去到其他的世界,你是觉得自己就能成为主人公吗?”
“不...但假如这能让我过上不这么平淡的生活——”
“转生之后,记忆可就消失了哦。”
女人的话令尾张顿时哑然。
“这并不是坏事,继承前世的记忆只会让未尽的遗憾与悔恨继续压迫着你,还是忘了比较好。”
“既然这样,那下辈子再弥补这些遗憾不就好了吗?”
看着尾张的双眼,女人禁不住微微一愣。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闭上眼睛思考了几秒后,她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再向你透露一件事,其他世界想要来这边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哦。
多少人都喊着‘让我去一个没有纷争,和平宁静的世界吧’,然后被无情地丢回地狱里。而你居然要主动去那样的世界吗?这可不是体验生活这么愉快的事哦。”
“有后悔的话,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真拿你没办法。”
女人摇了摇头,她用手指在半空中划动,一些像是程序框的东西便凭空出现了。
“你们最近不是挺流行这种套路吗?嗯...带着神明的加护去异世界历险?那我也来给你些礼物好了。
顺带一提,你已经是第二十八个带着加护去往其他世界的转生者了,前面没有一个活过二十岁的。”
“额...”
“现在的话,要反悔已经晚了。”
一顿操作之后,女人划走了半空中的程序框,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真意外啊,你是这一周以来第一个没有大吵大闹的家伙。”
“那是否表示,这也是加分项呢?”
“确实,不过我的好感度目前只有1哦,你还得再努努力才行。”
尾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在死后还能和阎王有说有笑。
和流水账一般单调乏味的一生相比,这样的结束方式也算是点睛之笔了吧?
“出门左转。”
“感激不尽。”
站起身来朝着女人鞠躬行礼后,克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3
在走出房间左转的瞬间,尾张便失去了意识。
他像是沉入了一场大梦,在琥珀色的思维之海中漂浮着,等待下一次苏醒。
“恭喜陛下!是个男孩!”
“感谢众神,这可是我的儿子啊!”
“你轻点,可别把孩子弄疼了!”
恍惚之间,克兰听见了人们的说话声。
紧接着,一双手捧住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他托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尾张带着疑惑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却发现眼皮意外的沉重,他拼尽全力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离他的脑袋不足十厘米,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男人带着烟草气味的吐息不停地喷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相当难受。
尾张想起了——他与神明谈判,想要前往其他世界的事。
这本应该消失在时间长流中的记忆,如今却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这是,转生成功了吗?”
尾张张嘴想要说话,发出的却是一连串“呜呜哇哇”的声音。
“哦哦!我的孩子,爸爸在这里。”
他的眼前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典型欧洲人的脸。虽然皮肤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却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
男人撅起嘴巴生涩地吹起了口哨,似乎是想逗自己怀中的孩子开心。
怎么回事?这个大叔?他就是我的父亲?
就在尾张如此猜测时,他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某些不协调的东西。
和自称阎魔的女人所展示的一样,在他的视野中男人脑袋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像是程序框的东西,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奥兰·辰星,维克希德帝王城的第八任君主,妻子为希拉·辰星...
后面还有一长串的文字,像是传记一般事无巨细地介绍了奥兰·辰星是何许人物。
就连他少年时期在哪里因为打猎摔伤了手臂也记载在案。
“那我也来给你些礼物好了。”
尾张脑中浮现出了女人的话。
带着神明的加护,我真的转生到了其他的世界吗!?而且我的父亲还是君主!?
就像是感受到了尾张的疑惑一般,奥兰将他抱起,慢慢走到了高大的落地窗边。
“看啊,孩子。这就是你将要长大的地方。”
银色的飞行船从空中飘过,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在克兰的视野中,巨大的齿轮与某种类似于传动装置的结构拼接成了一栋栋奇特的房屋,看起来就像是旧工业时代发明家们异想天开的产物。
而在他们的脚下,六脚的巨大机械整齐地排列成方队,垂下身前修长的炮管,像是一群沉睡的钢铁巨兽。
“这难道就是奇迹吗?”
此时此刻,尾张的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