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梦……
一个虚幻的,本不应该放到现实里过多的思考的梦。
但星尘总觉得梦里的情景,那种被束缚住的麻痹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仿佛是自己现实里经历的故事。
“但是我不曾有过这样的记忆啊……”
“可能是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吧,意识的东西,总不能说是无比清晰的,可能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只不过忘记了……”星尘想出了这样之中解释,并开始对它深信不疑。
“滴滴滴”尖锐的声音仍在响,床边闹钟的电子屏上的数字在闪烁着有节奏的光。星尘伸手去够,才发现自己的手臂麻木的得没有力气,沉重不堪。
“或许是睡觉姿势不对。”
总算费力关了闹钟,星尘也放松了下来,呆坐在床上。那尖锐的电子音令星尘的神经盲目的紧张,而现在,声音的消失又带给星尘盲目的空白。
星尘眼神空洞,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心脏剧烈地跳动,钟摆一样,在胸腔中回响。
“我是在害怕吗?”如果把这个梦告诉别人——姑且用夸张的方式,写一篇几万字的文章,刊登到网站上;或者找个记者,排个专栏,专门讲这个星尘自认为害怕的梦,那肯定会被人取笑的,人们会毫不留情地抬起他们不可一世的鼻子,或是愤怒地骂你你是个不务正业、玩世不恭的“蛆虫”,尽管这个梦对星尘自己来说是一个足够可怕的噩梦。
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这本是人人皆知的,但星尘回想起那个不可名状的梦,心脏会剧烈的跳动,仿佛背叛大脑暗示给它的信条,背叛了星尘的躯壳。
淡黄色的阳光像碎布一般顺着窗帘的缝隙被丢了进来,在床上留下了两三光斑。在一片黑暗里,阳光明显得能够看到它模糊的边缘。空气中,像小飞虫一样的灰尘把阳关照射,映出些许闪光。屋子里阴影与光亮搅在一起,像灰褐色的奶油,在空中晕开,飘在空中,又糊在空中。
这让星尘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些充斥在空气中的杂质应该与梦中的“霾”是一样的吧。
恢复了些力气,星尘下了床,走向房间的门。
星尘睡觉的房间其实很小,一张一米八的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嵌在墙中的衣柜,就已经差不多塞满了房间,但就是这种狭小的空间仍有一种能把星尘吞掉的感觉,与其说她是瘦小,倒不如说是柔弱无骨,给人一种轻轻一碰她就能散架的感觉,虽然只有十七岁,头发却天生是灰白色,过腰的长发披散下来,仿佛身后的灰白色要将身体吞噬,使身体更加现出苍白。
从门后的衣架上取下衣服,换掉睡衣推门走出寝室。寝室门外又是一个房间,这便是星尘的工作室,设计这套房子的工程师的思维令人难以揣测,工作室的空间竟是寝室的三倍还多!而星尘的工作室又格外显空旷,除了墙角乱堆的一些杂物、一个铁柜、一张桌子以及桌子上面简单的物品、剩下的便只剩下充满吸力的空旷。
桌子上有半瓶矿泉水,星尘拿起瓶子把水倒进旁边的水杯里,一饮而尽,冰凉的水不禁让她打了个激灵。
“现在可真的是完全醒过来了……”
星尘在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星尘的电脑是与资料馆的主机相连的,因此星尘开始工作就只需要打开自己的电脑,什么打卡签到这些工序都不需要。
光标打开一个文件夹,像打开了蚂蚁窝,密密麻麻的文件挨挨挤挤地排列着。这些文件都是资料部传来的最新资料,而星尘的工作就是整理这些资料,并保存上传到资料库。
星尘10岁起便服从安排学习资料管理从图书馆学到信息处理学十几门学科要在三年之内学完。星尘仍记得六年前老师对她说的话:“当做一件有益于生存的事的时候,就应该全身心的投入,其余的事一概可以放到一边”老师说话的语气星尘至今记忆犹新,“现在人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存,工作和学习是你生存的最大保障,这话终身受益!”老师这样告诉她,自从她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起,她所经历的,似乎都在无形无声之中印证着这句话——工作量很大,只有拼命压缩在其他事情上的时间,才能完成每天的工作指标,而指标完成率越高,得到的报酬就越高。星尘的工作效率还算那种能够得到足以维持自己生活的报酬的那种程度,星尘自己对工作还算满意,因为并不需要投入过多的社交,只需将自己的劳动力投入进去,便能得到回报,得到那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
星尘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工作,尽量使自己做到有条不紊,早饭前、上午、午饭后、下午、晚上,都有充实的工作计划——这也是她三年学习的必修部分。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提交成功的画面。这是今天早晨最后一个文件了,星尘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走出了工作室。
工作室外是一条可以双向通行的走廊,从东端笔直的通向西端,两侧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如果第一次来这,走了好久,会有一种在原地踏步的感觉。设计师似乎对记性差的人不太友好——如果你寄希望于一点“小聪明”,通过门牌号来找路,那抱歉了,你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
整条走廊一共有2000多个房间,左右完全对称的布局,即使瞬间记忆再好,如果不是经常走,那么从一间工作室出来就别想轻轻松松地回去!
而长居在此的工作人员则不必担心这些——或者说根本不是事!会快速且准确的记忆也是要学习的必修课。现在星尘要去食堂,那么食堂在哪呢?这更不必要担心,只要跟着靠右行走的人群就没问题了,因为在这个点,在走廊里走动的,无非是去吃饭的和吃完饭的。每个人都按照计划严格地工作,严格地生活,几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打破计划在工作时间去到处乱窜——因为要生存。
星尘混进了人群,人们的行进速度很快,几乎每个人都在小步快走——几乎要跑起来了!但人们似乎又紧绷着一根弦,让自己始终处于“走”的状态,人们都在争取时间,而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自己很仓促,因为人们都害怕自己强出了风头,显得自己自私、无知、有失礼节。于是人们选择低头快走,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部藏在衣领里,眼睛又极力地向外瞟。人们像是一个个狙击手,在自己藏好的前提下,端着一把无形的枪,看看那个倒霉鬼露出了洋相!
走廊的脚步声杂而不乱,没有什么说话声,人们不必费力用语言去讨好自己的上司,见到同事,最多还是眼神交流、肢体语言或是一两个语气词,都不太费力,目的是为了减少社交带来的压力,以便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
一切为了生存。
星尘低头快速地走着,不是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对于时间观念,这个时代的人们做事都是以秒计算的——这听起来有些疯狂,但毕竟这是一个不同与生活在陆地上的时代。一个漂浮在海洋上的时代,一个浮岛的时代。变化莫测的海洋赋予了这个时代的人们一种恐惧式的惜时,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星尘到了餐厅,一个足够容纳几千人同时就餐的巨大空间。餐厅里已经有人开始用餐了,人们低着头。吃得有条不紊,看起来慢条斯理,面前的事物却飞速的减少——吃饭的时间仍然要以秒来计算!
餐厅像是战场,只有餐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空气中飘着无形的硝烟。
星尘低着头,到窗口打了一份饭,快步走到一处角落坐下,那是她固定的位置,周围的人相对少一些。
“您好……”
“现在是上午8:00,吃饭需要15分钟,再花10分钟回到办公室,打开桌面第5排第26个文件夹,编辑第44号文件……”
“您好请问……”
“嗯?”
星尘正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计划中,忽的听到有声音似乎在叫他。
“您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那人似乎在这里站了好久,手里端着餐盘。
星尘想要告诉他“这里没有人”,顺便思索着这人的意图——当然整个过程并没有看他一眼。
但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冷涩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星尘摇了摇头。
那人似乎还很高兴,见他搬了椅子,坐在星尘对面。
“谢谢你呀,你们这里还真大,特别是那个走廊,一进去我就迷了路,我四处问路,见人就问,但没有几个回我的,好不容易才找到食堂……”
星尘低头吃饭,没有回答。
“你们这里的布局直来直去的,到哪里都一个样子。”听他的语气,不像在抱怨,反而听起来像是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样,充满了好奇。
“……”
“你们的人这里好像不太喜欢说话……”那人仍在说着,声音轻快,好像是在笑。
“……”
星尘感到那人很烦,在V城,星尘还未见到过闲话这么多的人,毫无时间观念!
星尘感到那人一直在盯着她,像刺目的探照灯一样,令人无法回避,心生恐惧,又心生愤怒。
“星尘小姐,请问这里是C区……”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星尘抬头望向他,眼神充满警惕。
那人果然在盯着自己!但两人的目光好像没有对接,他的视线稍向下一点,正看着自己胸前的工作牌。
真不礼貌!星尘再次低下了头,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如果自己的情绪让别人了若指掌,则更是一件丢人的事!
那个人没有再说话。终于恢复平静了,但星尘仍觉得他在盯着自己,就算没有正视他的眼睛,也能想象的出那是一种多么令人感到浑身不自在的目光。
星尘认为这个人在有意无意地打扰他,这是对她工作的干扰。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完成工作指标会是什么后果。
“我要制止他,制止这个家伙!”星尘恨不得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大吼,把他轰出这个餐厅。但食堂还有这么多人,他们一定从刚才开始就被吸引,来听这食堂唯一的对话。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小女孩出洋相的时刻!人们看起来漠不关心,其实只是披了一件皮包裹住他们好事的心而已。而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星尘的处境绝不会比流落街头差。
“难道您不抓紧工作吗?”星尘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发声的点,但说出来却发现声音比自己心里想的要弱上许多。
“总不能老是工作的,我是来度假的……”他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同样是很轻快的。星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注视着自己的饭碗。
度假?在V城根本没有假期,人们总是用最鄙视的目光,和最挖苦的语言来抨击懒散、抵制玩乐——全世界都应如此,而眼前这个人,他说的话竟然与周围的声音如此格格不入!
食堂四处传来咀嚼食物的声音,像是开得很小的水龙头缓缓流出来的水,落在水池里,却是一种机械的鼓点,有更像是摇动的机械钟,在精确的敲打着齿轮。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刚才的那句话似乎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其实,周围的寒意已经向这里蔓延过来了,星尘感觉得到。
星尘吞下了最后一口食物,又喝了一些水,说实话她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但星尘在等,等大部分人都吃完饭,至于为什么等,星尘本人也不能给出什么理性的解释。
人群开始移动了,人们端着盘子,陆续起身朝门口走去,门口有专人负责处理餐具,星尘站起身,进入人群,动作像流水般流畅,把那个人远远的甩在身后。
总算摆脱他了。
“真是个讨厌鬼!”星尘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的确令人讨厌,但我终究是用了一个不礼貌的方式来甩开他啊。”
但是为了生存,人类社会之间礼仪早就已经被什么给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