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像一把白色的利剑,从兽面蛛母体所挖出的洞穴中直冲云霄。
它的脚底,是密密麻麻的兽面蛛大军,正在向外蠕动翻涌着。那深不见底的大坑中,无数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飞鸟”而毫无办法,只能发出恐怖的嘶吼。不远处,一只像是小山一样大小的肥胖且扭曲的生物正在缓慢移动着。那就是它们的母体,退化掉的后肢搭在肥硕的主孵化囊两边,用极其硕大的前肢拖动着身体前进。硕大的主孵化囊中不断掉落出零星的蛛卵,旁边无数的小型副孵化囊就像是水泡般遍布着它的全身,隔着火装,都能闻到那种恶心的气味。现在的它,已经离开了游乐园所在的区域,开始往市区的方向前进。一路上的农田和温室被损坏殆尽,所到之处,净是断壁残垣,哨站中的自动炮台正在做着最后的抵抗,但警戒用的20mm五管机炮是针对中小型灾兽设计的,拿这种庞然大物没有丝毫办法。
在空中的洛荞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受到影响的,绝对不止游乐园这一个地方,几乎整个八区都笼罩在一片战火之中,甚至更远的地方,还有黑烟一直飘向高空。
这几个小时,世外桃源,变成了人间炼狱。
“太惨了。”可安小声地说了一句。
洛荞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也或者,他很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他没有说什么,可安在他的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叹了口气。
“警告,高速飞行物体接近本机。”
地上射网种发射的“蛛丝枪”高速向白泽袭来。洛荞完全不以为意,没有进行闪躲,只是悬停在空中,分析着母体的数据,规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几发蛛丝枪直接命中了白泽,还有一发直刺驾驶舱的位置。面对扑面而来的蛛丝枪,可安下意识地躲闪。却发现,这些攻击居然没能让白泽晃动哪怕一丝一毫。
“报告损伤。”洛荞平静地问道。
“左臂漆面损坏。约一点二五平方厘米。”白泽报告道。
“现在人工智能都会开玩笑了?”可安说道语气中带着兴奋和期待。
“如果将本机的幽默等级调成十,本机将在十秒后自爆。”
“我超喜欢那部电影的。”可安的眼神亮了起来“我觉得我们以后会很有话聊。”
洛荞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准备已经足够充分,是时候结束这场灾难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软糖放进嘴里,然后向可安说了声“扶稳了。”
白泽像一只离弦的箭,朝着母体的方向笔直射去。谁都不知道看起来如此笨重的重装甲火装是怎么完成这种程度的瞬时加速的。
兽面蛛群感受到了危险的接近,原本四散狩猎的个体全都向母体的方向聚拢。短短数十秒,一个数千普通种和近百射网种组成的大军就已经在母体的身边集结完毕了。他们爬上了母体那巨大且扭曲的主孵化囊,用身体作为盾牌来保护他们的王。
急速前进的白泽打开了后部装甲背包,48枚小型导弹好似迅猛的流星,近炸引信将炙热的金属流和弹片化作一朵朵暴力的鲜花贯穿,融化着在母体周围密密麻麻的兽面蛛群。它们嘶吼,挣扎,逃窜。大多数兽面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成了焦糊的尸体。就像它们对人类做的那样,这是绝对力量的压制,是复仇的开始。
发射完毕的后部装甲背包随即脱落,白泽本就让人咋舌的速度更上一层楼。
灵巧地穿梭在母体身侧的白泽像是在空中跳舞一样。幸存的兽面蛛或是织起蛛网或是跳跃扑咬,全都被一一闪过。最高的速度,最小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仿佛是幽灵,是流水,是风,是一切没有固定形体的东西,优雅,从容,又无比迅猛。驾驶室内的可安已经被天旋地转的环境弄得头晕目眩,洛荞则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的嘴里嚼着那块说不上来好吃的橘子糖,眼睛里闪着光。
转眼间,白泽便从那密不透风的防御中撕开了一道裂口。
主战步枪不断轰鸣,瞄准的,是母体前爪处脆弱的关节部分。这杆由银白色装甲覆盖的主战步枪足足有122毫米的口径,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主炮可能更加贴切。高爆弹头在接触目标的一瞬间便绽放出绚丽的火焰,其余穿甲战斗部形成的高温射流像是长枪,直刺那铠甲之下柔软的肉体。焦糊,撕裂,断裂,崩坏。母体前爪受到的伤害已经不能支持它继续移动。
它索性将前爪往后收束,身上大大的副孵化囊爆裂,吐出不计其数的丝线,这些丝线在转瞬间覆盖住了它的周围,并在数十秒中内变化为了坚固的“钢铁牢笼”。阳光被阻隔,天空被遮蔽,一切退路都被这数米厚的城牢切断。这样一来,母体便不用理会来自外界的威胁,而他的大军则可以在这围城之中将来犯者消灭殆尽。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置身黑夜之中,不,不是黑夜,倘若是黑夜还有点点星光,还有皎洁的月。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甚至让人分不清上下左右。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喂,大叔,这······”可安的声音有些发抖。一股晕眩感和失重感涌上了她的心头。人工智能贴心地为她点亮了微弱的灯光,至少这让她没那么害怕了。
洛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如你所见,我们跑不掉了。”
母体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红光,它本来就属于黑暗,在这片黑暗中,它是绝对的女王。无数只暗红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显现,化身成了这世界中带来鲜血与死亡的繁星。
它们发出沉闷的嘶吼,像是愤怒,又像是得意。
母体知道,面前这小小的虫子跑不掉了。
白泽轻轻地降落在了母体的面前。
母体迫不及待地向前伸出了它那巨大的螯肢,面前这个已经吓到不会动的猎物,此刻已经是它晚餐的首选,没有那些追逐让它觉得有些失落,如此恐怖的景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适应,这无尽的黑暗中潜伏着无数的猎手,而猎物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戏码。最后,都会成为它这个黑暗王后的一部分。这里是它的领域,是它长胜不败,成为女王又存活至今的杀手锏。
粗壮的螯肢裹挟着血腥和腐肉泥的臭味,直刺眼前的猎物,那鲜活血液的味道已经隐约出现在了它的脑海中。
它是那么的胸有成竹,直到······
一道光,刺破了黑暗。
“太一系统模式变更,装甲充能率下调,能量核心弹出,启用备用能源。”
伴随着无机质的机械音,白泽的装甲上金色纹路光芒乍现又渐渐褪去色彩,动力炉中,一个圆筒状的物体被弹出。洛荞将弹出的能量核心装入了主战步枪的顶部插槽中。
“预案执行,启动模式——乾-02,系统自检,完成,保护程式,启动。”
原本白泽左臂的厚重装甲在一系列机械机构的运作下在左臂的前方形成了一面厚实的盾牌,而右臂的装甲,则加装在了主战步枪上。双腿和腰部的装甲则插入正前方的地面,形成了一座小型的固定发射台。
“固定程式,完成。主武器充能完毕,射界清空······”
火装上所有的灯光都黯淡了下去,母体因为这突如齐来的闪光停止了动作,这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静得出奇。像是诞生之初的混沌与黑暗。在这混沌与黑暗中,洛荞,按下了按钮。
“分子裂解炮——天道。”
“发射。”
像是燃烧的烈日,又或是那开天的巨斧,耀眼的光芒在那不起眼的枪口中迸发而出。
光明,再一次降临在这黑暗的世间。
这光芒,撕裂了肉体,撕裂了牢笼,撕裂了黑暗。那份热量,融化了枪管,融化了一切有形之物,更融化了那份肮脏不堪的暴虐灵魂。
那是将所有物质从分子层面瓦解的终极武器,能消融一切的最终之矛。
五十米的射程半径内,无差别的抹杀,和它的别名一样,此为天道,让万物回归最原始且本真的规则。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而如今,天道,尽在此间。
强烈的光芒让人根本无法直视,在片刻的宁静后,是空气爆鸣所带来的巨响。母体气化所产生的强大爆风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吹飞。驾驶室内的仪表不断发出悲鸣,同样发出尖叫的,还有后座上的可安。那种景象,仿佛是开天辟地的瞬间,强大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恐惧,之后跪拜朝圣。
片刻后,强光散去,暴风渐熄,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母体如小山一般的肉体被烧融出一个漏斗状的大洞,阳光,从顶部的洞口中倾泻下来。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这个曾经的女王,变成了一副空壳,轰然倒塌,掀起大量的尘土与碎屑。周围的兽面蛛四散而逃,没有了女王的命令,原本凶猛无比的兽面蛛就像是落水的老鼠,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骇人气息。
白泽全身的装甲打开,露出了内部轻薄的装甲层。开口处散出灼热的气体。枪管因为过热已经融化得不成样子,保护在身前的装甲盾牌也被融毁,完全失去了作用。伴随着清脆的弹出声,枪管和盾牌都被卸下,掉落的枪管点燃了地上的杂物,而燃起的火焰又被从散热口吹出的强风吹灭。
卸下大部分装甲的白泽体型更加匀称,白色的轻薄装甲保护着关键的部位,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防护。原本金色的纹路此时已经褪成黑色,像极了一头燃尽野性的猛兽。
“机体过热,部分装甲失去功能,冷却系统已启动,右臂失去功能,自动修复启动失败,生命维持系统异常,关闭外循环系统,启用内部制氧。检查动力系统中,主动力系统脱机,备用动力系统正常,本机剩余活动时间约三十分钟。”
机舱内各种警报和红灯闪烁,显然,这种程度的攻击给这台样机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和冷静的洛荞不同的,是在后座已经愣住的可安。
“我······我······”可安极其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我是不是,差点死在你手上。”
“说实话,这威力,比数据上更可观。”洛荞回复到。
“也就是说我是有可能因为你的自爆行动化成灰烬的是吗!”
“至少,结果上来说没有。”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иди в ад!(去死吧!)”可安解开安全带,像只猫一样朝着洛荞扑了过去,虽然被洛荞一只手挡了下来,但那小短腿和纤细的手臂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胡乱挥舞着,不时地还从她嘴里发出可爱的像小奶猫一样的示威声。
“别闹了,别闹了,坐好,坐好,乖。”
一瞬间,面前胡闹的可安似乎和小空的身影重合了。洛荞一向紧绷的面孔也在此时放松了下来。那是完全的温柔,真实,又缥缈。
看着洛荞的脸,可安渐渐停了下来。她想到了之前那只在自己脑袋上,给自己安心的手,还有那个,让她无比放心的笑容。
“原来,这家伙也有像正常人的时候啊。”可安不禁想到。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冲上了她的心头。
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
几秒钟后,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洛荞清了清嗓子,将可安甩回到了副驾驶位上。
“坐稳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启动,这次可安终于有了准备,扶住了座椅,不至于摔倒。她系上安全带,对洛荞做了个鬼脸。
看见可安坐回了位子上,洛荞转过身来,很难察觉地轻叹了一口气。
究竟,自己是太久没回家,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呢?
橘子糖,已经吃完了,那甘甜的香气,还久久没有散去。
四小时后,武装安保和守卫军在打扫最后的战场。他们很疑惑,原本汹涌的兽面蛛潮,在某个时间居然全都溃散逃跑,这成了这场遭遇战里最大的转机,也极大地加快了他们肃清的速度。
如果没有这意外的进展,他们可能寸步难行。
直到他们看见了被掏空的母体,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武器才做到这种程度,他们也不得而知。现场的所有监视器只拍下模糊的轮廓,全部的设备就像是被人特意打上马赛克一样,全在拍摄这个神秘人时失去了原本的清晰。
从避难所中出来的小空见到云汉的第一眼就冲着拥抱了上去。见到云汉没事,她很开心。她曾在避难所中不止一次幻想过云汉受伤,甚至是牺牲的样子。每次想到这,她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可思绪,却总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遛到那上面。没什么,比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前,更让人安心。
云汉的手臂被小心地包扎上了,他看见小空,很开心,任凭小空在他的面前撒娇,但很快,他又消沉了下去。面对着小空,一言不发。
他们在电梯中的猜想,成了现实。
他们在一处小公园里发现了李队的尸体。他牢牢地挡在一个假山洞口前,哪怕身体已经算不上完整,也没有移动半步。
他是一个战士,用身体保护着洞里的孩子。
可不幸的是,洞里的孩子,也没能逃过魔爪。洞的另一侧被挖穿,场面实在相当难看。
同行的队员也在不远处的地方被找到,他们遇到了射网种,是他们,用生命,将孩子护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山洞中。可,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迎来美好的结局。
云汉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紧紧地抱住了小空。
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的眼中滑落下来。
他们,本该能活下来。
如果自己再快一点。
如果自己坚持和李队一组。
或者,让霜雪去帮他们。
再或者,自己能早点发现异样。
他们能活下来。
他们能活下来。
可为什么。
他们没能活下来。
小空先是一惊,然后,明白了什么。抱着云汉,轻轻地,摸着他的头,一言不发。只是这样静静地,听着云汉从哽咽,变成了啜泣。然后,融入了这一片或是欣喜激动,或是痛不欲生的夕阳之中。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也没有谁,觉得谁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