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2-07 “第七日” 1601
联邦2-2号道路 入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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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起来,没有雷声。
隧道入口处附近的仓库里堆满了裹尸袋,负责统计名单的人走来走去,将裹尸袋理得整整齐齐。最后一名重伤员也已经抢救无效,接下来就可以将他们埋葬了。
第九步兵师二营108人、三营247人;瓦尔基里军第一步兵联队84人、第二步兵联队18人、第三步兵联队71人、第四步兵联队96人、第七步兵联队123人、第九步兵联队264人、第十步兵联队62人、第十一步兵联队69人、第十二步兵联队201人。
整整一千人仅仅因为防空系统被突破就失去了生命。更可笑的是,他们失去生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演习中活到了最后——完全相反。
连接瓦尔基里地区和南边本土的联邦2-2号道路是一座典型的跨海道路,拥有联邦最长的跨海隧道。隧道两边都设有慰灵碑,纪念那些死在建筑工程中的人。那些死者用生命建筑的隧道,如今却被用于运送死者。
您或许在感到奇怪,他们是瓦尔基里地区出身的人,为何要通过联邦2-2号道路运到别的地方?这是因为士兵的生命属于国家,他们的尸体自然也属于国家,要埋葬在国家指定的陵园。
虽然说瓦尔基里地区所在的北部省也有空港,但是到首都那里的空港更为隆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绝大多数遗属就不那么容易请到假大老远跑到首都去送行了。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反正以后要埋葬的人还多的是。
负责运送人员的车队相较于来时倒是增添了几台车辆,因为中央军除了运送自己的人员,还需要运送瓦尔基里军的阵亡者。不过占地空间倒是不大。运兵车内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除了出口一侧,另外三边都是座椅,座椅中间的走廊可以放四具尸体。虽然这是在运力足够的情况下可以不这么干,因为同样有铁路线经过海底隧道,不过这回铁路线因为空袭被中断了,所以列车也没法开,只能凑合凑合了。
全长14小时的路程没有什么好看的,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也没有什么让人忍心看的。
就在前一天,Duplus的舰载飞行中队突袭了Dubius各地。Dubius官兵英勇奋战——战报上是这么写的——击落了大批敌人,自己也受了严重的损失。包括首都在内的地区受到严重破坏,民众伤亡惨重,直到上午部分道路才勉强复旧。全国再次进入了紧急状态,一切再次被卷入战火。
防空系统为何会被突破?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释,也不会得到解释,高官是不会告诉你军费去了哪里的。
穆罕默德-0202无言地啃着军用干粮,眼神涣散;山姆紧紧缩住椅子下的脚,生怕踢到裹尸袋;因为人手不足而从匕首3暂时调过来帮忙搬运尸体的阿里-0212则拿着一串念珠,望着车窗外的远方喃喃自语;伊藤-0219则依靠着座椅沉睡着。而因为昨天与安德鲁同行的三个人都受了伤,所以四个人在救护车里躺着。
机枪班的安洁丽娜-0258则和苏珊娜-0266、海伦娜-0271与米娜-0283聊着什么。
直到看到安德鲁他们被担架抬到了战地医院,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愧疚感令他们无法开口。车辆驶入隧道,周围顿时一片漆黑。一个金属东西砸到了阿里的头盔,等到出了隧道他才发现那是一个弹壳。但没人知道这是谁的,兴许是前面哪辆车的人丢的。
漆黑会滋生罪恶,因为罪恶无法被追溯。光明滋生更严重的罪恶,因为罪恶可以被追溯。人类的犯罪是随着时间而复杂的,因为人类聪明了。那些处于阴暗中的犯罪很容易根除,因为它们见不得光。但是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台面上的,就让人无能为力了。
就在昨天下午,Duplus的舰载机中队再一次袭击了Dubius。然而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袭击针对的是各地军演中的队伍。老旧的防空系统自然无法阻拦进入的战机,于是各地的军演地区都遭遇了袭击。
伏尔泰先生曾说过:“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爱国者,就必须要成为其它国家人民的敌人,这实在是悲剧。”
在现代战争中,像一条狗一样死去并不是什么难事。杀人是人类社会普遍认为最重的罪行,但到了战争中却成为了功绩,这是因为对面是素不相识的仇人,人性从此成了国家的阻碍。杀什么人也是需要区别的,你可以成为需要被敌人杀的人,也可以成为需要被自己人杀的人。但你不知道谁会杀死你,谁不会杀死你。
活下来的人能看见未来的事物,能继续他们形形色色的多样人生。但谁又想过那些死去的人?如果他们活下来,或许有人会成为总统,或许有人能够娶妻生子,有人能够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一生。
一颗子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它无法扭转大局;一颗子弹的力量又是如此之大,它能改变一个人的一辈子,唯有死人才能远离战争的阴影。
负责地球外轨道巡视的舰队在此战中损失惨重,但也击毁了三分之二的敌机。但剩余的三分之一仍然造成了一万八千人阵亡。由此,Dubius政权遭到了很大动摇,据说已经开始有势力在谋求政变,有部分军队已经哗变,他们现在急需向首都集结。大家都知道,风卷云涌将会到来。
负责驾驶的弗洛伊德-0228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打开了车载音响,以防止自己疲劳驾驶出点什么事。但这个点能听的电台实在不多,于是副驾驶座位上的肯特-0221插入了一张CD,轻快的钢琴声多少活跃了沉默的气氛。
不过这种气氛没过多久就被打破——营长的无线电忘了关,他与副营长抱怨一营的学生们的士气太过于低落,伤兵占用大量资源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前方的车辆停了下来,弗洛伊德不知所以然地跟着下了车。走到最前面,他才看到有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在义愤填膺地演讲。
这里离山姆的故乡不远,他当年正是为了家人才来到首都,想要找份工作。这群人里兴许有他的家人,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家人了。他没有心思思考演讲的内容。而是挤入了人群中,想要寻找家人。
安德鲁他们也从救护车上一瘸一拐地走下来,狐疑地看着停下的车队。士兵们心照不宣地走到了公路旁的广场上,顿时聚集了两千多人。男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开了口。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我们Dubius人民的土地上!站在格林弗略斯特,这个最后一个反抗联邦暴政的勇者倒下的地方!我的身后没有他的雕像,因为他们强迫我们忘记他,你们可以忘记,但我不会!弗拉基米尔·彼得连科是我们的自由斗士,是全世界的骄傲!他证明了一个拥有精神的人不会被打倒!”
是这个人吗?不......不是,爸爸平常不穿蓝色的衣服,他不喜欢。
“我们已经遭受了太多,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大家瞧啊,我们的英雄们现在就在那里。”
是这个人吗?好像也不是......轮廓不太像。
“几个月来,我们不断地遭受折磨。这样的折磨在不断加剧,直到我们再也无法承受。”
也不是这个人......妈妈比这个人瘦。
“埃斯库罗斯曾说过:‘在战争中,首先被扼杀的是真理。’战争是矛盾的最高形式,而消除矛盾,维持和平则是我所为之努力的事业。我一直都在努力,试图通过和平条约的方式维护双星之间的和平。我提出修改条约,改变这使人难以忍受的状况。外国说我们修改条约唯一的方式是通过施加压力得以实现。4年前,双星政府执政时,我们有机会在相互谅解的基础上和平解决。”
“然而正如诸君所见,以上这些努力统统付诸东流,包括最小限度的修订,甚至包括在可能的情况下实行非军事化的建议、限制战争的建议和消除某些现代战争手段的建议在内,全部被拒之门外。我曾做过无数努力,通过和平手段在殖民政府内地化的议题上澄清事实,达成谅解,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对于难以忍受的状况,都说应该通过和平手段加以改变,而同时和平解决建议却一次次被拒绝。那些权贵们不会接受和平的提议,国有化只是他们的借口。我们内部的叛徒也只会在战争中获利,然后在和敌人达成利益平衡后假惺惺地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当我们想要以和平的手段解决时,他们就拿着用枪口逼迫数亿人民制定的法律为依据,告知我们违反了法律。而那些处于痛苦中的人民,这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他们让年轻人们上战场,而年轻人仅仅只是数字!”
“站在那里的同志们!”他指向安德鲁。
“你们被国家征兵的时候,国家可曾告诉过你们阵亡的事情?你们是否有退出的自由?”
“没有。”他不情愿地回答到。
“告诉我,同志!你如今几岁?”他突然注意到了安德鲁稚气未脱的脸。
“十五。”
那个男人惊恐地退后了一步,呆了半天。
“不,你应该去上学,你不应该来到这里的......他们疯了,居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扛起枪!那位同志呢?”他指向三营的一名士兵。
“十七岁。他们说虽然我没有到年龄,但是也可以。”
“瞧瞧啊,我亲爱的同志们!他们已经在让孩子们上战场了!”
“接下来的事他们当然是做的到的,他们绝对做的到的!他们会让你们去送死,让你们的孩子去送死,让你们的父母去送死,让你们的未来成为帝国主义的陪葬品!”
“现在我们的民族正处于危难之中。在我们生活的Dubius星上,如今居住着一个民族,一个在屈辱中呻吟的民族!那场首都袭击之后,我们这个民族的骄傲就没有了!那些飞行员们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随意践踏着我们的尊严!告诉我,你们是想要成为弗拉基米尔·彼得连科,还是一个卑躬屈膝的懦夫?”
“Dubius的荣誉不容玷污!”民众高呼到。
“只要我们的领空上还停留着那些高空战机,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那些Duplus人还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以后的人说起Dubius时,内心想到的不是一个勇敢的民族而是一声轻蔑的嘲笑,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
“Dubius的尊严不容玷污!”
“你们要记得,一个只懂得抗议而不懂反抗的国家,是一个没有骨头的国家!一个只懂得抗议的政府,是一个没有骨头的政府!当我们的尊严、领土乃至生存空间都遭到侵犯的时候,还不知羞耻地抗议的政府,我们是不需要的!你们最后也会抛弃他们的!”
“抛弃他们!”
“同志们!这四年以来我一直都在构筑Dubius的防御体系,在建设新防空系统的武装上我们花费了九百亿Dunont。现在我们这支部队已是新纪年开始时所不可比拟的,我们有了最好的装备。当我召集这支部队时,当我要他们为Dubius人民做出牺牲,必要时甚至牺牲一切时,我有权力做得到,因为我完全做好了准备,像过去一样,做出所有的牺牲。我不要求哪个Dubius人做的比我自己在过去四年中任何时候所做的更多。对Dubius人来说没有什么困难,我也更不会屈服。自此之后,我的整个生命将属于我的民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Dubius联邦的第一个战士!我又一次穿上军装,对我来说神圣而又珍贵的军装。这套军装直到我们胜利前不会被脱下,直到我们胜利为止!”
“今天就是改变世界的一天,今天就是改变历史的一天!我的同志们,我,亨德里克斯·希尔顿也会像弗拉基米尔·彼得连科一样,举着Dubius的国旗冲在最前方!即使我与你们战死在了沙场,迎接我们的将是成千上万的英灵!我们无愧于他们,我们继承于他们,我们为了他们建立的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竭尽我们所能!”
“我们以自由的名义团结起来,为一个正义的、公平的世界而战!
为了人人有工可做而战!
为了将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而战!
为了和平而战!
为解放这个国家而战!
为我们祖先的荣耀而战!
为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骄傲地说:Dubius人是勇敢的民族而战!”
“我的同胞们,Dubius人民万岁!自由,万岁!”
“万岁!!!”
负责分发武器的士兵一拥而上,瞬间将从军火库里运出的武器一字码开。另一个负责分发的人用大喇叭邯郸:
“绅士们,把这个红色臂章戴上,今天可别脏了手了......大多数的军队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他们戴着红色的臂章!记住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民众大声回答到:“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人,即使没有臂章也会受到支持的!”
那个人是谁?安德鲁迷惑不解地问向旁边的一个年长女人。
“那是最受关注的总统候选人克林顿先生,那是个年轻人。跟着他,您会有个好前程的,祝您好运。”
安德鲁道了谢,然后走向一旁找他的战友们。看着他们在营长的默许下纷纷戴上红色臂章,他于是也拿起一个套在手臂上。说实话,那个logo设计得不错,虽然只是变形过的“JNR”三个字母,但还是令人振奋。
the Junction of the No-distinction Races
无差别民族的联结——这是Dubius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口号。他将发起政变,让人民将权力交到他的手里。人人都相信他将率领人民军队,保卫Dubius的国土。
师长也同样宣布站在了政变方这一头,他们的立场立刻变了。虽然同样是向首都集结,但这回目标不同了。于是,第九步兵师在此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人们不吝啬将鲜花抛到运兵车上,唱着赞歌祝愿他们的平安。虽然他们本就是为宣传目的入伍,但此刻目的确实实现了,虽然与本来完全相反。
“看看那群勇敢的孩子们!他们在为了我们的面包而扛起步枪!”
“他们是Dubius民族的勇士!他们的名字将会永垂不朽!”
“祝你们好运!”
人们挥着礼帽或者手帕为他们送别。车队缓缓开去,还能看见有人在追着他们。有一个断了手的女人撞开人群,奋力向前跑着,似乎试图在喊某个人的名字。
“山姆·帕特森!山姆!一定要回来啊!”
山姆心头一颤,扭过了头,一言不发。
在继续前往首都的路上,弗洛伊德花了两个Dunont买了一盒亨德里克斯的演讲磁带放着。车里的十个人几乎忘了走廊还躺着四具尸体,开始聊起天来。
天气越发阴沉了,云越积越厚。人人都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暴雨来袭。一袭雷电轰鸣着袭击着车队,随后是更黑暗的黑暗。雨点开始洒下,随后便是看不到头的暴雨。
首都固若金汤,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突破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