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深海中的窒息感是怎么样的?
挣扎,虚脱,失力,最后沉眠下去,像张残破的书页般被潮水抹平。
徐止行仿佛就在朝着最深的海沟中坠落,周围逐渐加重的水压宛如收紧的绳索,逐渐剥夺了他的生机。他感觉自己上一秒分明还在睡梦中安眠,这一刻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的时刻,原先光怪陆离的梦境在重压下不断崩解,化作了睁不开的眼中也活跃异常的彩色光斑。
啊?徐止行迷迷糊糊间想要翻个身,摆脱这疑似梦境的折磨,可他的身体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大脑的控制。
我,还在梦中吗?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我都觉得我真的快被淹死了。半梦半醒间,徐止行的思绪像是那些飘散不定的光斑,开始漫无目际地发散了起来。
我最近也没看什么深海恐惧的影片啊,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人偷偷溜进来,把我装麻袋抛进江里了?
不会吧,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要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我也没得罪谁啊!
就算是入室盗窃,我就是个普通大学生,也没必要为了我身上的几件电子产品直接抛尸吧。
不行,我得赶紧醒来,至少确认下我的处境。
在徐止行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时,他发现窒息感似乎有所减轻,至少能够挣扎着维持呼吸了。这帮助他积蓄起了必要的力量,尝试着感受手臂上的肌腱,猛地甩动双手,徐止行最终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模糊的视线在短暂的适应后,徐止行终于得以了解自己到底处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个摆满了各种古怪仪器的大房间,其中既有正在运作的圆形摆锤,也有不断冒出火花的铁制容器,还有看不见的仍在不断蜂鸣的某种报警器,杂乱的导线顶开了吊顶板,从天花板上垂下,将这个有些现代化意味的房间还原成了藤蔓密布的原始森林。
而徐止行,正被这些现代工业藤蔓缠在半空中。
我说为什么感到窒息呢,难怪!
徐止行随即挣扎着将束缚着脖子的电线解开。
但我昨晚应该是睡在了自己家中的床上,怎么一醒来,就被吊在了半空中呢?谁这么无聊,趁我睡觉把我运到这里来了。
初步摆脱了窒息的危险,徐止行更有余裕来观察这个房间的细节了。
这个房间大致有八十平米左右,周围的墙壁上被刷上了惨白的墙漆,受潮后长出的霉菌在墙壁上晕开了数不尽的笔触,看起来构成了一幅有些古怪的大型壁画。
除开部分继续运作的古怪仪器外,其实这里大部分的设备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很多金属仪器的外壳上,留下了非常平整的一个椭圆形切口,虽然看不见内部的构造,但是想想就知道,这些有着浓郁工业风的设备肯定是再启不能了。
而且这些设备的接线似乎都链接到了同一个管道,穿过墙壁到了另外的房间。
室内也几乎没有完好的灯,只有部分设备自带的光线和靠近门口处疑似安全出口的绿色光芒微微照亮了整个房间,让整个房间内的氛围维持在一个很诡异的环境中。
房间内的椅子摆放非常混乱,地上洒满了散落的印刷纸张,留下了一个个清晰脚印。
唯一有些让人放松的就是有些仪器上富有童心的卡通小黄鸭贴纸,带给了这里几分活人存在过的气息。
我像是误闯了某个疯狂科学家的老巢。徐止行自嘲式地笑了笑,开始尝试从这滑稽的拘束中解放出来。
虽然这些导线看起来非常纤细,但都拥有出人意料的强度,在一阵解脱的尝试过后,徐止行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被缠绕地更紧了。
我…
徐止行欲言又止。
但他的举动并不是没有任何收效,在他挣扎时,这些导线牵动了上层的钢制吊架,发出了不小的金属刮擦声。
在如此安静的房间内,这般不和谐的颤音像是猴山中的饲养员般引人注目,果不其然,徐止行看见门旁的一团阴影动了动,似乎注意到了自己。
虽然一开始被小小地吓到了,但是在仔细地辨认后,徐止行很肯定地发现,他依旧是个坐着的正常人,只是之前他一直坐在光线不好的地方,以至于没有被自己发现。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外表上判断,他不存在断手断脚缺头脑,多手多脚多器官等种种不正常现象,肯定是一个人。
“嗨,朋友,你能听见吗?”
徐止行思考了下,最终决定开口。
“如你所见,我被绑在这里了,能过来帮一下我吗,我保证,虽然我现在身上没有带什么现金,但是如果我下来了,一定给你报酬的。”
那道人影在徐止行一串咬字几块的恳求话结束后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像是依旧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喂,能不能听见啊,能帮下我解开这些绳子吗?”
啊,他不会是个聋子吧,可就算是聋子,看到别人被吊着,也不该过来瞅瞅吗?
想到这,徐止行突然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怒火,自己分明好好谁在家里,谁这么缺德把自己绑在这里了,绑在这里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帮自己脱困,为什么还跟没听见一样,知不知道这样被捆住很累的!
不管了,再喊一声,如果他还不应话的话,自己就直接荡下去,哪怕受点伤也比被吊在这好。
“喂,你好!我…”
话还没有说完,那道坐着的人影像机器一样弹了起来,一眨眼便凑到了徐止行的面前。
在环境光的氛围下,徐止行看清了这个人的外貌。
这是个相当瘦弱的青年,不,甚至可以说他只剩下骨架和一层血肉了,头发很乱而且沾满了灰尘,脸颊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既有褐红色的泼洒状血迹,又被划破了个大口子,露出了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肋部。
咕咚,徐止行吞了口口水。
好吧,我收回前言,他应该不是个正常人,至少精神不太正常。
面前这位几乎瘦弱地像骨架模型的青年突然抬起了他的两只手臂,狠狠地落到了徐止行的肩膀上,固定住了不断摇晃的他。
徐止行感觉自己的肩膀要被这双手贯穿了,不自主地挣扎了起来,但是这双手的力量远比想象地大,他被牢牢固定住了。
顾不上更多的想法,眼前的青年逐渐抬起来头,满是皮屑的嘴唇缓缓蠕动,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徐止行个人来到这里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说…,我…是…”
青年顿了顿,僵硬的脸部肌肉开始变化,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要宣布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鸭…子…吗?”
什么神经病?你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无视我,就为了问一句自己是不是鸭子?你为什么在这里而不在精神病院?还是说该我进精神病院?啊,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徐止行感觉自己脑袋中的问号像海啸般不断涌现。
正当他想张嘴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对上了青年的那双眼睛。
虽然青年的脸正对着自己,但是他的灰白无光的双眼直直翻起,瞳孔几乎隐没,只留下了一点点的灰黑,青年眼眶中占据绝大多数的都是布满血丝的眼白。
他根本没有看着自己。
徐止行感觉自己身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自己的后背,恐惧逐渐从心中弥漫开。
突然,架在肩上的双手突然又加大了力量,狠狠地剜进骨肉中。
“你…说,我是…鸭子…吗?”
我,我不知道啊。该死,这种情况下该回答他是还是不是啊,这人精神明显不正常,万一回答错误,看目前这个情况,他不杀了我也肯定要卸我几个零部件,我还年轻,不想靠残疾上街乞讨啊。
但是不回答,他肯定也要活撕了我,我真的,我TM怎么摊到这种事情呢?算了,随便蒙一个答案吧,生死有命,大不了一死,拼了。
“你,你肯定是鸭子啊。”
竟然你精神不正常,那我就朝着精神不正常的方向回答,看谁准!
“哦,原来…我是…鸭子啊。”
虚弱青年脸上的笑意更盛,但在徐止行眼里,这笑容和催命的阎王也没大差了。
青年边笑边松开了一只手,从腿上的绑带处解下了一只手枪,缓缓前倾着身体,用枪口抵住徐止行的下颚,又继续发问。
“那,我…为什么…是…鸭子呢?”
沙哑的声音仿佛丧钟,敲响了徐止行的死期。
我…无话可说,能不能来个正常点的人啊!你这是问人话的态度吗?你问人话能不能不要用枪对着人啊,对着天花板行吗。
虽然徐止行从来没有见过真枪,但是依靠他丰富的网络阅历和阅读量,他百分百确定,这就是一把可以喷吐出致命弹头的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
愤怒、无奈、失落、恐惧和怀疑感一同涌上心头。徐止行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沉入深海的窒息感中,肢体分外麻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五光十色的光点,而眼前这位催命的神经病人身上,更是出现了色彩非常浓郁且杂乱的光芒。
虽然上述体验只重新出现了非常短的时间,但是依旧令他产生了一种非常真实的濒死体验。
呼呼。
青年突然发现眼前这位被困住的倒霉蛋开始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自己不自在地将抵住对方下颚的手枪挪开,防止他表现出缺氧而死的征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是鸭子!我连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鸭子呢?”
徐止行在吼出这句话后彻底虚脱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那…你是…鸭子…吗?”
青年继续追问,根本没有在意他目前的状况。
徐止行沉默地闭上嘴,盯着面前的人,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身体因为刚刚的窒息感而大幅的起伏。
“那…看来…你不是…鸭子,抱歉。”
长久的沉默后,青年说出了最后的宣判,散发着幽蓝色的枪口被他缓缓对准了徐止行。
死就死吧,累了,毁灭吧。徐止行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的谢幕。
希望是无痛死亡,我还是很怕疼的。
这短短的三秒钟,徐止行在脑中像走马灯般过完了自己的生平,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短短的一生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回味的记忆了。不过也好,虽然没有值得纪念的,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至少没拖累过任何一个人,行了。
“不是…鸭子…的…鸭子…来…了。”
似乎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一句话从青年干枯的嘴唇中滑出来。
随即,那扇一直被虚掩着的金属大门被一脚踹开,三位全副武装的且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的武装人员冲了进来。
“放下武器!”
这句话在徐止行耳中宛如天籁,感觉自己要被从中这个地狱中拯救出去了。
青年松开那只一直抓住徐止行肩膀的手,慢慢低下头,像一个玩具被破坏的孩童般沮丧。
三位武装人员武器上的手电筒照射在了这位不自知的精神病人身上,让他像某些宗教壁画中的圣徒般,周身弥漫出神圣意味浓重的光晕,加上白色衬衫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更显得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横遭苦难而不屈折的殉道者了。
“晚…安,鸭子…们。”
这是这位青年最后的遗言了,话毕,他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迅速地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下颚,扳机在枪口对准的一刹那即被扣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