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骚扰过任何女性啊。”
“呸！你还要一点脸吗？！你的恶劣事迹在这游戏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狡辩？”
虚拟游戏世界『诺亚大陆』，格兰维尔城，冒险者公会门前。
在中世纪风格街道的十字路口，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逐渐多了起来。
路过的玩家们一边远远地观赏着我与两位少女之间的争吵，一边兴奋地互相议论。
更糟糕的是，他们有的甚至还打开了系统自带的随身终端，开始录起像来。
而再看看眼前我面临的问题——
“都说了我只针对有关骚扰陌生女性的指控。其他事情另说，但只有那点绝对是谣传……”
“——呸！灰孔雀，你在这游戏里本来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今天竟然还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主城区里？正好！《奇迹之瓶》开服到如今被你恶心过伤害的人数不胜数！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必须给我们所有玩家一个交代！道歉！”
两位义愤填膺的少女咄咄逼人，似乎不把我逼到完全社死誓不罢休。
……不妙。这怎么都不像是能解释得通的样子。
啊啊，真麻烦。我到底为何会身陷如此无奈的境地呢？
都怪那个人。都怪那个神秘少女蛊惑了我，让我决定独自去攻略那个难如登天的副本。
都怪她。
也都怪着了魔似的听从她指引的我。
——所以，在下定决心直接用武力突围的前一刻，我并没有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战斗，而是回想起了今天早上，在我半睡半醒之时，神秘少女出现的那个浅梦。
*〈2028.3.16 凌晨4:55〉*
「——去攻略无名塔吧，灰孔雀。」
不知名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准确地喊出了我的游戏ID ，听起来有事想要拜托我。
我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去攻略无名塔吧。那是既定的命运，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是你必须去完成的使命……」
空灵的、不带感情的声音，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重复着我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请求。
我感到有些烦躁。
「去攻略无名塔吧。独自一人，到无名塔的最高层去。」
话说，这里是哪里来着？
周围一片漆黑。
我尝试寻找复读机少女的身影，但视线之中永远只有无尽的黑暗。
「去攻略无名塔吧。」
少女的声音短暂停顿了片刻。
「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
？
你还唱起来了是吧？
我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谜之少女忍无可忍，正准备出声斥责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仅如此。我的身体似乎也动弹不得。
……什么情况？
困顿的意识开始转动。很快，我就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我在做梦。
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模糊的视野中，天花板上简陋的灯管映入我的眼帘。
我醒了。
*
果然是梦啊。我就说嘛。
按经验来说，只有进入游戏世界后，这个**少女的声音才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影响现实世界啊。
……
我吃力地翻了个身，摸起床头边正在充电的手机，摁下电源键。
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在黑暗的房间中，我眯起眼睛，努力着看清了上面显示的时间。
凌晨四点五十七分。
唉……离最后一次开服还有一个小时呢。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又把探出的半个身子缩回被窝里。
虽然八成是睡不着了，但一觉醒来，脑子果然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不想起床。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发呆。直到睡眠带来的倦意消失了大半，我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此时已经是五点十分。天还没亮，房间依旧很暗，但我并不打算开灯。
二零二八年的空海市，享有“不夜城”的美誉。
即便是在五环外的旧民居，那些闪耀的巨型投影灯也能把商家们引以为豪的潮牌广告变成穿透力极强的声与光，轻而易举地从几公里远的豪华商业区出发，毫不留情地打到我月租金不足一千两百块的小房间内。
而拜此所赐，我并不需要开灯。只要拉开一半窗帘，把外面的光透进来就行了。
破旧的窗帘被拉开。灯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映出屋内的景象。
房间内的构造，简单到只用两个词就能形容：朴素、贫穷。
廉价的单人床。
老旧的木制桌椅。
狭窄的浴室。
只有上下两层的衣柜。
以及简单到制作材料只有空气的墙纸。
假如光线再亮一点，你也许就能看清墙角处剥落的白灰，还有墙面上延伸的裂纹。
可能在这个人人都能用得起智能触控墙壁的时代，这样的小房间确实过于寒酸了。但我并不是很在意。
年轻人离家独居嘛。能住就行。
毕竟，我绝大部分的工作与生活，都只和那个刚刚介绍房间时我未曾提及的物品有关。
——放置在床边的游戏仓。
富有科技感的金属外壳、流线型的整体设计、再加上外置的电子操作屏。比起游戏设备，它更像是一台从古早的科幻电影中蹦出来的冬眠舱。
只要躺进狭小的空间内，在柔软皮革的托举下戴好头盔，精密的电信号刺激就会把你带到《奇迹之瓶》的游戏世界中。
没错。奇迹之瓶是全世界唯一的，能实现完全潜行的大型多人在线开放世界游戏。
也就是说，这台价值十万元左右的游戏仓，只能玩这一款游戏。
名副其实的买机器送游戏，但没人会因此而不满。奇幻的异界大陆、身临其境的冒险——前所未有的超前游戏体验轰动了整个世界。
虽然从开服到今天的两年时间内，限量发售的游戏仓总共只出售了六万余台，但这款只有六万名玩家的游戏还是掀起了空前的热潮。
至于奇迹之瓶这款开放世界mmorpg为什么会叫这个奇怪的名字，而开发它的神秘新兴科技公司又是如何掌握了脑机连接的奥秘，在同行还在苦苦研究基础理论的时候就已经开发出了如此成熟的游戏与装置——谁也不知道。
玩家又需要知道什么呢？玩家并不需要。玩家只要在游戏里大开杀戒就好。
而且，如今再纠结这些谜团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
今天下午六点，《奇迹之瓶》就会被正式勒令关停服务器，进行无限期的整改。
*
……怎么才五点四十啊。
我简单洗漱后，便坐在窗边继续发呆。然而，即使天边已经稍稍泛白，还是没到开服时间。
实在是没事可干。心情浮躁的我只好决定去刷游戏论坛，以此消磨时间。
我打开手机，点进官方提供的交流论坛软件。
果然，平时摆满了攻略讨论帖的论坛首页，在即将关门大吉的今天换了一个画风。
【在诺亚大陆的最后一天，来推荐一波纪念观景点吧！】
去游戏世界里风景好的地方游玩、拍照留念，享受最后的游戏时光吗？确实是很合理的想法。
但遗憾的是，我今天没空去做这么文艺的事情。
【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米菲娜了，我心里就难受得不行。昨天晚上下线后饭也吃不下，夜里更是睡不着……我一直都把她当成真实存在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游戏npc……】
呃，看来这是一位对游戏角色产生了深厚感情的可怜玩家。
『米菲娜』啊，是那位温柔的天使族姐姐，开局三指引之一。
由于我是和女朋友一起开的荒，所以并没有在虚假的NPC上倾注太多感情，自然对米菲娜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到了现在嘛……
那位玩家的心情，我还是能体会到几分的。
为了满足人类欲望所创造的虚假数据体，在分别的时刻反而会伤害人类的感情。
令人感叹。
【求助！我一个月前把刷到的紫武卖给了同公会的一个人，说好了分期付款，也在线下立了字据。但一个星期前游戏突然说要关服，他就翻脸不认账了，说游戏都没了字据也无效……】
有关装备交易的金钱纠纷啊……按理说是我擅长的领域。不过今天我没时间去打字给他指点迷津，就期望有什么懂行的好心人能帮帮他吧。
要说我为什么懂这个——因为我就是靠刷高级副本，卖装备为生的嘛。
也正是因为我决意要靠打游戏赚钱，才会和家里人决裂，而后自己出来独居的。
【既然关服的结局没办法避免，那我就在这最后一天分析和锐评一下这款游戏为什么会关服，还有官方做出来的一系列恶心操作吧（qxz勿入）】
……qxz？
研发出品奇迹之瓶这款游戏的公司名叫“起源”。
也就是说，这个词应该指的是在社区讨论中极其喜爱这款游戏，又总是向着起源官方说话的玩家们吧。起孝子嘛。
奇迹之瓶好歹算是我的收入来源。我似乎也一直自封是半个起孝子来着……？
那——不得不看了呀。
老实说，即使把那个攻击性极强的蔑称去掉，这个标题也依旧能勾起我点进去的兴趣。
我带着好奇的心情点开了帖子，主贴条理清晰的观点呈现在我眼前。
『第一，有关限制级内容的和谐方面摆烂。你敢相信一个虚拟游戏里，女性玩家竟然没有任何反制猥亵行为的系统应对机制吗？』
哦哦，开幕拳击。
『就算是十几年前的游戏小说都知道添一个“限制级行为判定锁”，一有变态想要对他人图谋不轨就会触发报警然后强行把他踢下线再封号——起源你连抄都不会抄？自从这游戏公测以来，网上整天都有女性团体对着这游戏疯狂打拳，但我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人家打得确实没问题。就算有滑坡的嫌疑，那也是你起源对这个漏洞视而不见的责任！』
客观来说，这人说的没错。
女玩家在游戏里被高等级男性骚扰的新闻隔三差五地传来。但即使传得游戏圈人人皆知，引来有关部门的问责，起源不知为何依旧死活不做有关这方面的反制措施。
没得洗。这毫无疑问就是游戏被关停的核心原因之一。
『第二，附属职业的平衡稀烂。我实在是搞不懂，明明剑与魔法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加一个给现代枪械的穿越者祝福？像法师和牧师是在后排远程发力的职业，要针对就只能用刺客去切或者正面快速推进破坏阵型。可有了枪之后呢？两枪狙就能跨越整个战场秒人，那还让后排玩什么？』
虽然我就是选到穿越者祝福后用狙击枪狙了个爽的那部分人，但这并不妨碍我赞同他的说法。
欸嘿。
附属职业，本来是独立于传统战法牧职业体系之外，让游戏变得多元化的极好创造。
在玩家完成特定任务，与关键NPC交互后，就会获得第三职业的馈赠。比如『精灵祝福』的轻盈与自然之力，『血族刻印』的吸血与掠夺能力值设定，『武士传承』相对于传统剑士的居合技能与机关义手……都是新奇而有趣的职业设计。
但自从前几个版本出了个能让玩家使用现代枪械的『时空旅行者的祝福』后，游戏pvp的职业平衡就被大幅破坏了。
与女性玩家抗议事件一样，起源同样对玩家的声音置若罔闻。
【第三，怪物太过阴间！为什么游戏里的那些怪物建模那么恶心人啊？前期还好，越到后期越离谱，像是巨大化的虫子和两栖动物、建模比实物还要令人作呕的骷髅和僵尸、还有长着触手怪叫的异型怪物——要是我一个人恶心，那好，是我自己心里脆弱——你见过哪款游戏只有几万人玩，却能把十几名玩家吓得精神衰弱吓出心理疾病的吗？起源宁愿赔钱也不愿意把怪物外观改得阳间一点，是脑子哪根筋出问题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冲到前线主动面对这些反人类怪物的玩家吗？】
哦！说的好啊！
无名塔里的克苏鲁式怪物成群结队，这让今天打算攻略塔顶的我直到刚才还在唉声叹气。
而就在这时，一个能够理解我的帖子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怎会不让人为这份来自陌生人的体谅而感动呢？
话说回来，这都已经列到第三点了，这篇檄文依旧没有像其他类似帖子那样无脑输出情绪，而是针针见血，每点都直指这款游戏的问题核心，实在是不可多得。
我兴致满满地划了下屏幕，看向第四点控诉。
【第四点，对于恶意干扰他人正常游戏的行为没有任何处置措施——尤其是那些以『灰孔雀』为典型的，毒瘤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