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凌晨,“熊家”里的酒客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喧嚣声逐渐归于平静,剩下的些许顾客,大多形影单只,默默地喝着闷酒。
陆千机依旧混在他们之中,他坐在吧台旁,面前依旧是一只瓷海碗,碗里还省着小半碗拉面。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从身后响起,陆千机知道,这意味着又有顾客光临了这家店铺。他默默地低着头,手里的筷子夹着几根长长的面条,缓缓地将这几根面送入嘴中。
落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选择坐在了吧台旁,与陆千机中间隔了两个空位。
“这位小姐姐,打算吃点什么?”原本在吧台后清点收支的小文迎了上来。
“嗯,今天来点别的,就……就炸猪排盖饭吧,要中分的。”
陆千机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向那位顾客: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大概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上面有着如同电路板一般的绿色花纹,紧身的女仔裤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有些男孩子气,这是陆千机在心里给出的评价。
没过多久,小文从后厨中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炸猪排盖饭,被炸成金黄色的猪排切成长条,盖在满满一碗白花花的大米上,再淋上特制的酱汁……盖饭被摆在面前,那位顾客郑重的挺直了腰板,非常庄重的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猪排,就要塞进嘴里。
“喂,等等!”陆千机脱口而出,他的身子下意识的微微倾斜,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也微微抬起。这一怪异的举动立刻就吸引了店里的顾客包括那位女性,他们纷纷向陆千机投来怪异的目光。
“啊啊,不是……”陆千机立刻将手收回,“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那块猪排刚刚炸好,应该会很烫嘴……”
那位女性的身体为之一震,她看了一眼还悬在半空中的猪排,轻轻地将它夹回了原位,似乎她一开始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微微低头,微红的晕从她的脸颊上浮现出来,似乎是害羞了。
“谢,谢谢。”女生小声的答谢。
“啊,没什么,你不用那么紧张的,嗯,吃之前吹一吹就好,我看你直接就要把那块猪排送进嘴里……”陆千机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话间接的告诉那位顾客自己一直在观察她,一时间,他竟不知在说些什么好。
“啊哈哈,不好意思。”没办法,他只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向对方道了个歉。
两人之间充满了尴尬的气氛,陆千机低垂着头,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部的温度正在缓缓上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抬头啊!”他这样告诫自己。他甚至得出了应该快点离开的结论。
正当陆千机打算起身不辞而别的时候,那位女顾客开口了。
“那个,先生,可以帮我递一下那边的辣椒酱吗?”
“哦,当然可以。”陆千机拿起辣椒酱递向一边,这期间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不让眼神投向那边,以避免尴尬的眼神接触。
“刚才,真是谢谢您了,看到美味的饭菜,我有点激动,太冒失了……”
女顾客的声音略低,但陆千机已经从中听不出任何的距今,这也让他紧张的神情松解了不少。
“这倒没什么,以前我的妹妹也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出于习惯,便脱口而出了……”
“一开始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先生真的很疼爱自己的妹妹啊……”
“哈哈,是的。”陆千机只是笑笑,没在回答什么。
沉默再次笼罩,那位女顾客用小勺子将辣酱加进饭中,而陆千机呆呆地坐在原地,他打算在等小文从后厨中出来后,打个招呼离开。
短暂的十几秒过后,那位顾客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勇气,做出了什么决定。
“那个,先生,怎么称呼?”
“我吗?”一旁的陆千机愣住了,但很快反映了过来,“我姓陆。”
“陆先生啊,我叫易穆熙……您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啊。”
“不不,”陆千机摆了摆手,“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说实话,这是家宝藏一样的店啊。”
“是吗,和我想的一样。”她的声音比起一开始大得多,已经不再拘谨,“那您熟悉这周围吗?我是说,这条街。”
“玲珑街吗,说实话,我来到这里大概也就一两周吧。”
“是吗……”她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又抬起了头,“那您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之类的吗,像是都市传说之类的……”
看陆千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她连忙补充道:“其实我,是个实习的记者,负责一个小专栏,就是那种灵异事件之类的……”说着,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实习证,名字和照片都对得上。
“哼,察觉出来了吗?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很不对劲,小心点。”
“……”
“恐怕要扫了易小姐的兴了,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都市传说……”
“都市传说?嗨,我倒知道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厨中出来的伊万老爹说道,易穆熙的兴趣一下子从陆千机的身上转移到了伊万那。
“我听街坊邻居说啊,在洗菜的时候,经常听到下水道里传来铛铛的巨响,很短暂,也就响个一两下,说是地底下住着什么怪物!那铛铛声是那怪物在挖洞呢!”
“唉,还有吗?”老板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的语气甚至还会随着故事的进度上下起伏,引得其他顾客纷纷探过头来。
“啊,没,没了。”老板哈哈一笑,“不过这些也就图一乐,这都二十二世纪了,信这些东西的人哪还有多少!”
意识到得不到更多的线索,易穆熙点了点头,谢过了老板后,便开始吃起自己的猪排饭。
“陆先生,您的妹妹是个怎样的人那?”小文坐在吧台前,好奇的问道。陆千机诧异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小文,像是见了鬼一样。
“啊,对不起,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说了,我只是有些好奇。”陆千机现在的模样让她想起了昨晚,在看着那个想要杀她的男人时,就是这个眼神。
似乎是回过神来,陆千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啊,没那回事,刚才只是在想些事情,有些出神了。”
“我的妹妹啊……”一丝陌生的感觉从陆千机的心头划过,他记不得上次见到妹妹的笑脸是什么时候了,记忆中的妹妹甚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孩子呢。”陆千机的嘴角微微上扬,“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她总是逞强,犯了错之后会哭哭啼啼的认错,也很懂事。”
记忆中的妹妹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她会主动做家务,帮我分担工作,我下班后也会帮我揉揉肩膀;做事时会坚定自己的立场,不会轻易地改变想法,有些固执,但也很可爱。”似乎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陆千机幸福的微笑着。
“唉,听起来,比起兄妹关系,更像是父亲和女儿啊。”小文若有所思的说道。
“没办法,毕竟我们两人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别的亲人了。”
“她今年多大了?”一旁的易穆熙说道。
“今年啊,今年就十八了。”
“唉,比我大唉。十八岁的话,就该上大学了吧!那姐姐在哪里上学啊?”
听到这里,陆千机先是一愣,他呆呆的盯着空气,蓦地笑了。
“很抱歉,”陆千机微笑着说,“她已经死了。”
“唉?”
死一般的寂静,两个女生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陆千机,而陆千机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已经空了的面碗,不知道在想写什么。他的表情宛如一滩死水,平静且毫无生机。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小文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立刻将视线投向店门,去招呼顾客。可没想到的是,她又愣住了。
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孩蹒跚的走进店里,他大概十七八岁,穿着花哨的皮夹克,像是个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他右手扶着下垂的左臂,从形状怪异的肩膀判断,他的左肩应该是脱臼了。
“先生!您怎么……”小文惊慌的冲出前台,“您需要医生……”
“E,C,R,U……”还没等小文说完,那个男孩开口了,他咬紧牙关,断断续续的吐出了四个字母,面部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着。
“您说什么?”小文满脸的疑惑,店里的其他顾客也一副不知所云云的样子,只有陆千机,他则是满脸的震惊。
ECRU,这是一个组织的缩写,它的全称是“Extraterrestrial civilization response unit”,也就是“地外文明反应单位”。这是由人类命运共同体建立的研究地外文明、预防地外文明再次入侵地球的神秘政府组织,包括但不限于外星文明、未来文明、高维生物、地内外神明、其他位面文明等等。
这个组织建立在“大灾变”结束后,人类刚刚发现第八大陆后,至今经过了快一个世纪。关于这个组织的情报少之又少,就算是暗网上有名的中间人和情报贩子他们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是皮毛,是名副其实的秘密组织。
陆千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在这里出现?在这里出现又意味着什么?不会……
他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易穆熙。
陆千机知道了问题所在。
此刻的易穆熙像是换了个人,原本星空般的眸子变得深邃,从中迸发出难以察觉的敌意,原本放松下来的身躯瞬间紧绷,像是一只打在满弓上的利箭,随时可能射出。
陆千机知道,自己摊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