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溟望向枕边人安详的侧脸，还是微微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一天之前，自己的青梅竹马还是人类。
就在一天之前，自己还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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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白茫茫的，不知道覆盖着的是白雪，还是地球的新主人——末日孢子。
在“审判日”中，这些孢子因核爆的影响随放射性粉尘一同飘散到大气层中，并且再度变异，随着大气运动被传播到全球，很快增殖感染了地表的大部分动物——人类当然难以幸免。
从这种角度来看，长龙要塞中的人们是幸运的。在贝希摩斯和栖枝的战争刚刚开打时，利维坦政府就决定修建长龙要塞，作为战情恶化后的避难所。
长龙要塞理论上可以在不接受外界供给的情况下坚持数百年的时间。不仅有深埋地下的聚变反应堆为其提供能量，还有备用的风力和火力发电以及为未来准备的太阳能发电装置。在要塞内准备了各种类型的土壤、肥料和保留种真菌，高密度耕地完全能实现要塞内的自给自足。雨水净化系统和废水处理系统相当先进，单向滤风净化装置也能避免哪怕是病毒大小的微生物进入。
但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进入长龙要塞的幸运。除了政府要员、科学精英、商界巨擘之外，大部分人并不享有进入其中的权利。不少住在要塞不远地方的人在感染到来前，曾经聚集在长龙要塞前要求进入避难，但却被强硬的武力驱散，只能在外面自生自灭。
但就算如此，有的人仍在坚强地尝试活下去……巫溟和江颜就是其中的二者。他们在寒冷中依偎，支持着彼此，度过了一个个不见天日的白夜和星月无辉的黑夜，直到一周前的晚上，在狭小的帐篷里，躺在巫溟的身边，江颜问了这个在挨饿了好多天之后愈显清瘦的男孩一个问题：
“你说，阿溟，如果一个人感染了之后，她的肉烤熟了还能吃吗？”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能了吧。吃了那种肉肯定会变得和丧尸一样笨笨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想变成小傻瓜吗？”巫溟伸出右手，摸了摸江颜刘海儿下的脑门儿，然后他就明白了她会这么问的原因——她的额头烫的吓人。
但巫溟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毕竟他们已经走过了小半个利维坦的路程，从北方的旧都一直走到这里，距离长龙要塞直线距离已经只剩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他们路上濒近死亡的时刻已经有过数次，但都侥幸地擦肩而过……现在要塞又重新向外面的幸存者开放，只要能到达那里的话，就算感染了，也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江颜的病情却一天天恶化。寒冷的天气并不能让孢子的增殖减缓，反而让江颜的身体消耗了大量的能量来维持体温，这就导致她虽然只是慢性感染者，但是她的变异进度比直接感染者还要快。
终于在昨天，她还是倒下了，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走上一步。“快走吧，巫溟……我已经没救了呢。你要活下去呢，像你爸爸说的那样……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不，不！坚持住啊江颜，已经没有多远了，再走一天我们就能到那里了……求求你了，再坚持一下吧。”巫溟的声音抽噎着，他看着江颜比雪更苍白的虚弱面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像疯了一样，把赖以生存的背包丢在地上，背起巫溟，向前艰难地走着。可没走几步，本就瘦弱的他就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别再这样了，巫溟……我好渴……好饿……你再留在我身边的话，会被吃掉的。不要让大家的努力和希望，就这样全部白费了……”江颜的表情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她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逐渐丧失，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那种可怕而恶心的东西。
“快走！走额啊，溟……”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巫溟挣扎着爬起，将已经意识模糊的江颜又一次背在背上。“没了你的话哪还有什么希望呢，江颜……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光啊，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都是……”
那是十二年前，一个轮回之前，他们间的故事的伊始。但他不想就在这里结束。
小学的第一节课上，老师让每个孩子都走到讲台上，介绍一下自己和自己的爸爸妈妈。
“我叫江颜，今年七岁了，妈妈是一名警察……”
“哇，好厉害！”
“好酷啊，我也想有个警察妈妈哎！”
她很自信，很开朗，很美……也许那时的巫溟所抱有的只是孩提时代对其他孩子那种朦胧的憧憬，但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很羡慕江颜，或者说，比其他孩子更羡慕江颜。
轮到他发言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讲台走的时候还踢了下桌子。他的心里紧张极了。
“我、我、我叫……叫巫溟。”他说完这一句，喘了一大口气。
下面传来小声议论的声音。
“他是结巴吗？”
“声音好小……”
“娘娘腔，小瘦猴，连女孩子都比不上！”
等到他在电子屏上用手指写下自己的名字，台下的议论声变得更大了。
“好奇怪的名字……”
“死人才会用这种名字吧……又是巫又是冥的……”
巫溟听到了这些议论的声音，既害怕又难过。他愣在原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台下的同学们，握成拳的双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巫溟同学？该介绍下你的爸爸妈妈了吧。”班主任并没注意到他这时恐惧的心情，也没有让下面的同学安静一下，而是催促着他继续。
“我……我爸是一名……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他没和我说过……”
台下爆发出了哄笑。这时班主任用戒尺敲了下讲桌，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那你怎么不主动问他呢，巫溟同学？只是一味地等待父母关心可是不行的啊。你的妈妈呢？不会也不知道吧？”
“我……我妈……不在了……”
巫溟浑浑噩噩地回到座位上，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了，但后面还有无数个这样的一天在等着他。本应如此，但那天放学回家时，他才发现江颜竟然是是他对门的邻居。
“真没想到啊，巫溟同学。”那天放学回去的路上，因为恰巧同路的缘故，其实她一直在跟着他。“你竟然就住在对面。看来我们两个很有缘分呢。”
“缘……缘分？那是什么？”巫溟那时还不能理解江颜说的这句话的意思，而后来他明白了，他的生命从那时起就注定无法与她割离。
“再坚持一下……求你了。”巫溟几乎是要哭着说出这句话的，然后他感觉到颈侧传来被撕裂的疼痛。
曾经会为自己被恶语中伤而仗义执言的那个她。
曾经教给自己防身术，还帮自己打跑了几个小混混的那个她。
曾经学习不怎么好，在自己帮忙补习的时候偷偷瞧着自己的脸走神的那个她。
曾经亲吻过自己的那个她。比自己年纪大一点就装成熟的那个她。在自己成人的那个夜里帮助自己成长的那个她……
走马灯般的过去在巫溟的眼里流过。一切都结束了吧。被你杀死是我心甘情愿的结果……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