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明灯古玩店的对面是一家智能机器人通用商店，被称作7号站台。
据圆柱头机器店员描述，店内使用到我未曾听说过的叫做“流体纳米科技”的黑科技。简单来讲，就是将待修复的机器人置于修理仓内，在对机器人进行扫描后，整个容器会被含有数以十万计的纳米修理单元的溶液装满，纳米修理单元则利用溶液中的各种元素来修复机器人的受损部位。
整个过程无需除去机器人身上的衣物、装甲，溶液也不会侵蚀它们，实在是不得了，不得了！
檀曾多次到过7号站台，因而她可以一进到店内就径直钻到空修理仓中接受服务，钱会自动从路炀的账户里扣除。而像我这样的新客户得先办手续后付费，之后再把烁星送进修复仓。
无论如何，经十五分钟等待后，烁星所在的修复仓最先打开舱门。檀由于伤势较重而需要继续进行修复。不过嘛，现在午夜12：00，还是别等她了吧。
嗯，相比于进去之前，烁星比我最初见到他时更有光泽，大概是溶液清洗所产生的效果。
不知为何，我感觉烁星比往常要更有魅力。要是现在烁星醒着，他肯定会因我这说法而开心得朝我抱过来，接着一机一人就躺板板了。
嘛，没有能源，机器便不会运转，更别提情绪这种事了。
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可是机器人，理智点。
赶紧启动烁星，我还赶着用那台设备……
“滴！”
经电流驱动，烁星正缓慢而有序地从冲击当中缓和过来。由凝固的震惊脸回复到面无表情，光彩和色泽也浮现于瞳孔中。发际中众多光纤一齐发亮，而僵直许久的四肢算是有了些许动静。
终于，烁星眨巴两下眼睛，双手抓住我肩膀两侧，并借力从修复仓中起身站定，用一种介于欣喜和不安的表情面对我。
“……灰冰？你没事吧？”
“那场糟糕的经历已经过去了。不用担心我，我可没受什么伤。真要担心的话，我还怕黑科技都拿你没辙呢。”
“灰冰没事就好。不过我还有个困惑……现在我们处在什么状况呢？”
“之后再说。我们先去古玩店吧。”
“路炀爷爷好！”
“原来你就是烁星啊，幸会幸会。实在没预料到你那么活力十足，真是像极了孩童时的我。”
“能陪着灰冰是我最大的快乐！”
“不至于，烁星，不至于……”
现在我、烁星和坐在轮椅上的路炀在古玩店二楼客厅。路炀一句话，让刚重新启动不久的烁星激动得出了点毛病。
好在问题不是很大。
“哎，这都能有意见嘛？讨厌～。”
“不知道你激动个啥……”
“呵哈哈，我一眼就知道你们俩相处得很好，甚至还能进一步发展朋友关系。”
“什么？！”
“笑一笑十年少，这道理你应该懂吧？”
“你……我……唉。”
我先前已经因为被绑架而搞得整个人心态不好了，实在不想再说太多话。
不知该如何把话茬子接下去的我只好避开话题，将已经充好电的设备取过来。
“咦，灰冰，这是什么？能吃么？”
“要是能吃我还这么辛苦找它干嘛。头戴的，在梦里能操作的，没了。”
“是不是可以让我能进到其中的程序里边，就像我们玩游戏那样？”
“醒醒，烁星。设备上压根没有给你用的接口。”
“真是可惜呢。”
说完，烁星慢慢后退并背靠在他身后的墙旁，望向窗外，暂时退出对话。
“这设备要睡觉时才能用……我们之前已经谈过怎么处理了，但万一因为硬件老化出意外怎么办？”
“再过几分钟后店铺就会关门，到时候我会让凡观察你的状况，并告诉他怎么做。”
“那你呢？”
“这个时间点已经晚了，我也需要休息，免得把头脑和筋骨伤着。”
“看来今晚要用这种方式过夜了，那么……大家晚安。”
“祝你好运。”
我来到二楼的闲置卧室里，头戴清醒梦漫游设备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然而思来想去半天就是睡不着。
摘下设备，发现烁星将双臂搭在胸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至于他那副表情要表达什么，我无从得知。
“喂，烁星，能不能不要这样子盯我看，你这么做搞得我都不大好睡着。”
烁星没做回应，但他眼眶里那两个光学元件缩得更紧了。
“拜托，如果你一直在这干瞪着眼，我也没法办正事。况且要是明天早上你和我醒来时依然迷迷糊糊的话，那有什么好处呢？”
无奈，烁星只好转身，走到无线充电器上坐好。他又朝我的方向看了半分钟，随后才闭合那双神采消逝的眼睛，沉入休眠中。
世界清静了。那我也该睡了……
zzz……
嗯？
这“清醒梦漫游设备”难道不起作用？又把我塞到黑盒里了？真是糟糕……
哇啊！
稍等，黑，黑盒怎么就碎了？难不成……
什么这是……我怎么动不了……加载界面？
【LdrOS系统已启动，正在接入服务器……】
也就是说，现在我正在操作一个只限于睡梦中使用的连接服务器的操作系统？连X宝上都找不到踪影的神奇设备，竟然早就被我父亲研发出来了？
在进度条推进的同时，设备正将数据注入到空旷、漆黑且毫无边界的梦境世界。从天花板、地板中冒出无数根白色柱子，构造成空旷而有限的外壳。紧接着，形状各异的众多洋红色物体凭空登场。它们一出现就开始边闪烁边互相穿插移动至固定位置上，稍等片刻后，这些“实体”对应的“材质”也都正确地。
【加载完毕，目前位于VR服务器旧服1号。当前人数：2/100。】
嗯，很好，没有出现黄油面包与猫绑在一起漂浮的神奇现象，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我也能带着“手提箱子”——路炀给的仅存的适配U盘——自由活动了。
从家具布局以及手绘风格来看，这虚拟空间就是个标准的，家园的味道，让人看了就能瞬间年轻三十多岁的那种感觉。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品味还挺……正常。
我刚掉头想再看看虚拟空间里还有什么，却不巧栽到某个满脸堆笑的虚拟形象身上。
“欢迎回来，管理员【陈辉】。距离您上次登入已过去9-9-9-9-9日。好久不见。”
“啊呜……你谁啊你？”
“我是服务器的内置AI——露娜。你不记得我了吗，主人？”
她是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绿发绿瞳女仆，此外就没啥特别的。
我以前从未没见过露娜，而她没察觉到我和我父亲并非同一个人。
毕竟这设备是老古董嘛，她分不清也很正常。
“你认错人了，露娜。”
“怎么会呢？再次确认系统登录者……对象为管理员【陈辉】……主人，那么久不见，你可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既然你坚持如此的话……唉，不管了。你能带我转转周围么？”
“好的，主人。”
露娜带我走遍了这个虚拟空间的绝大部分地方。
与其说是个虚拟空间，倒不如说是父亲的另一个家园，或者说，秘密家园。虽然我未曾亲眼见到父亲使用清醒梦漫游设备，我依然能猜想到他每天准备睡觉以前会把设备戴头上，可以在清醒梦里继续进行工作，也可以跟露娜谈谈心，发呆到天亮也行。
为什么我产生了父亲的生活过得很悠闲的错觉？
我还注意到露娜身上和周围时常会短暂冒出纯色色块，小范围掉色和随机易位也相当频繁。尽管如此，露娜跟个没事人似的，即使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傻笑着不回答。
看来露娜并不正常。
我心底里暗暗打算想法子支开露娜，尽快拿走存储在清醒梦漫游设备上的重要数据，然后赶紧把LdrOS系统给永远关掉，一劳永逸。绝不能让危险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露娜，我在想设备里的数据存放在哪里。”
“主人是想去图书馆么？”
“是的。”
“了解，请跟我来。”
一座宏伟的图书馆，三层高，每层都由不同面积的平台支撑，里边存储着设备的绝大部分数据。当然，在这个虚拟空间里，多数数据是以书本的形式呈现出来的。
“那么，主人？要我带您参参观一下？还是您自己看呢呢？”
“我自己来，你就先待命吧。”
话音未落，我便奔跑着闯入图书馆深处，不给露娜赶上来的机会。
虚拟空间图书馆的书架上会有标牌，但它们的功能并非给数据分类，而是标注数据最后保存的年份。
2025……2027……都不是。
一楼最晚的数据也就到2027年而已，得到二层去。
在爬通向二楼的阶梯时，露娜匆忙从我身后追了上来。
“主人，您不是说要[系统错误]么。刚才您有点点点急，啊嗯，得等我将完完再查您才能有最高效率的。”
“你就不能帮我找最新的数据吗？”
“好好的，正在为您搜索……”
露娜喃喃着走下了楼梯。她想搞什么啊？
……
……
……
查完二楼，依然一无所获，于是我沿阶梯登入到图书馆三楼。
环视周遭片刻后，我便看到父亲专门留了个亮红色小书架在楼梯口附近。
数据还蛮多的……
要是它们刚好够我装到U盘里，免去多次往返虚拟空间的麻烦就好了。只可惜这些数据比U盘内存多几个MB，取舍在所难免。
最后我决定先听完父亲的留言，然后带走除它以外的一切。
从书架拿出磁带形文件后，熟悉的声音再度传入我脑海：
“听得见吗？很好，声音有在录进去了。”
“孩子，如果你能听到这段留言的话，那就说明你已经找到我给你留下的最后一部分线索。”
“你母亲认为你不应该知道真相，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深陷苦难当中。然而危机已经初露端倪，即使你不愿意知道真相，这一天也终将会到来。”
“接下来我得告诉你一件坏消息，仔细听好。你所使用的清醒梦漫游设备其实并不安全。”
“之所以你能够在梦中使用它，是因为设备能够自动感应你入睡时的脑电波，并通过设备上的传感器将大脑、脑电波与设备共同连成整体，借此你才能在潜意识中操作LdrOS系统中的各个程序。”
“然而我们发现设备有可能会在LdrOS系统不稳定时引发脑电波紊乱并伤及脑细胞，严重时甚至还会引发脑死亡。但现在情况紧急，我们也只能采用如此下策保密。”
“你所使用的清醒梦漫游设备的内置AI露娜已经发生故障，她极有可能会对系统进行破坏。你带走数据后就立即脱离LdrOS系统，千万不能久留！还有，别忘了，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果然，我对露娜的种种疑虑都是真的。
我必须得回到最开始的房间才能与设备断开连接，而图书馆离那里还有段距离……
赶紧行动！
将数据存好，还没走下几级阶梯，意外果然发生了。
原本亮堂的图书馆像是被什么遮挡一般陷入黑暗。紧接着，大团乱码断了我下楼的道路，还在不断朝我扩散过来，我只好退回三楼。
三楼每面墙壁都有大窗户，要是有什么物件能让我破窗而出就好了。
巧合的是，三楼角落就躺着根铁棍，上边印有“屏障摧毁者”五个字。
我立马抓起铁棍挥向窗户，将玻璃击碎。没有多想，我从三楼直接跳了下去……
咔哒！
？！
好疼……站不起来……！
为什么我摔伤了？这里不应该是……梦境吗？
虚拟空间正变得一团糟。乱码已经占据了此地半壁江山，导致虚拟空间变得极其不稳定。许多实体材质发生错乱，吸收着，聚集着，自动被拧成怪异的形状，不间歇地在消失、出现两个状态间徘徊……
以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露娜。
她面披非人表情，绿色瞳孔光泽不再，手上则转着一把乱码刀刃，机械、缓慢而稳健地朝我走来。
“为什-么不辞而别？主人你让我等等了（好久久，而你却打算抛弃我！我我的|故障—【系统错误】！”
“该死……你可大有问题。”
“我没有问题！我能控控制自-己！？需要主人？也也也不是可以。”
我已经不能理解露娜在说什么了。
“离我远点，你这数据丧尸！”
“因为我-你会是丧丧尸，以爱—你我？！爱爱我我的话，就一定要得到-在这里。撑住哦！”
露娜狂挥舞着刀，想要刺击我。我强忍着由腿部关节骨折传入大脑的痛觉，吃力地架起铁棍，这才勉强挡下攻击。露娜气急败坏，发狠劲夺去我的铁棍，一只手将它折断，另一只手则用劲扼住我咽喉，将我从地上提到半空中。
“跟我永永远生-生生活在这/片宁静与平当吧，为了你好，也味我！”
“咳咳……不……要！”
“【系统错误】可由由由不滴你哦！什么是-爱？给我你的爱爱！”
可恶……死亡终究不能避免吗？
露娜用乱码刀将我的身体刺穿了一次，又一次。每被她刺中一次，我的视野里会被一圈乱码填充，疼痛感也会成倍增加。
很快，乱码将视野彻底填满，不久之后我在常人都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
待尘埃落定，一道长廊在面前延展开来，止于远处的白光。
像是自己在前行，又像是有种丝线在把我当提线木偶拉扯着。
是我在靠近白光，还是白光在朝我靠近？
改变行动，做不到；想要思考，却又被什么给卡住思绪；我都不清楚自己身体在何处，甚至连身体的真实性都无法确认。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三维，也没有二维。
唯空虚永存。
人死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进到白光里，就能从这世上解脱了吗？
自己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完成，有谁在等着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忆起来，这念头在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再度回归空虚。
生前那些事情都不再重要。
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任何事物。
我不想永生被困在黑盒当中。
唯有与白光合二为一，我才能解脱。
我要继续前进。
只是时间过了很短又很长，白光依然遥不可及。相反，白光正离我越来越远。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
一声悲嚎忽然响彻整个长廊，每次回响都会让声音更加清晰。
是母亲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不明白。
感觉自己像是即将拥抱死亡，但不知为何又被人获救了。
本来支离破碎的我又归于完整。
三段话从脑海中浮现：
我们想念你，宝贝。
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请一定要坚持到我们回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快醒醒，陈冰先生！你戴的装置就要烧起来了！”
在凡的呼喊声和后脑勺的灼烧感下，受激的我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
“哼啊啊啊啊！”
我手忙脚乱地扯掉清醒梦漫游设备，取出U盘，而后慌乱中将这烫手山芋使劲抛开。
“啪”的一声，设备瞬间迸发出火焰燃烧起来，随后被早有准备的凡用灭火器熄灭，只残存一堆不可名状的电子元件碎片和元件燃烧后的恶臭味。
竟然敢把秘密藏在能要人命的设备里……最安全又最危险的选择。就这点来看，到底谁才是怪人呢？是母亲，还是父亲？
“呼，好险……”
“人没事就好。”
由设备爆炸闹出的动静惊扰了烁星。
“唔呃，灰冰？刚才是不是有爆炸声……没问题吧？！”
“还好，也就到鬼门关走一遭而已。”
与此同时，刚好从走廊路过的檀也注意到我这边发生了什么。
“才刚回来就有那么刺激的事。跟你说，我可以教你如何高效处理应急预案什么的，要学不？”
我尚未回应，凡就戴手套捡起已经毁坏的设备，并皱眉头说：“妹啊，你整天就只懂‘伸张正义’，还想拉拢陈冰先生跟你学，真是坏得很。”
“那他就更应该学了。”
……好像也不是毫无道理。哪天试试看？
“如果你是诚心诚意要让我学习那些知识的话，那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失控到要让我们不得不将你人道毁灭的程度。”
“放心，绝对不会～的，我保证！”
“哪来的迷之自信……檀，现在就别打扰陈冰先生了。等我处理完废物后，我们也得休息。”
“对诶，那就明早见咯！”
凡手拿设备残件离开了房间，檀紧随其后。
习惯性摸出终端一看，星期五午夜一点半了都。
“没事了，烁星。”
“真的吗？”
“别担心这担心那的。快给我睡。”
“哦。”
我此生最奇怪的夜晚到这里总算是结束了。
真的，别让我再见到露娜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