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杀人真凶关鹏当堂认罪,并已经按下了画押书,石头菩萨杀人案到此也终于是能正式结案了。
他将以谋杀两条人命之罪,暂时被收押在松阳县大牢里。
三日后,等人移交松江府那头,再进行二次会审另行定罪。
关于量刑一事,因涉及恶意杀人和谋财二罪,以知县马大人这边的情况暂时不适合直接做定夺。
眼下,这松阳县瓦匠关鹏连害两条人命,算得上一起大案。
自是要先告知松江府,另由知府佳珲那边上报京城再做定夺的,知府大人不日就会派专人过来,听说格外重视,并会将此事修书上报。
因本朝自世宗初年,便有一个惯例。
凡地方大案,情形极其恶劣者。
需先收监至各府,再将根据上方指示进行定夺,而在六部之上,另还有一个专负责此类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尚虞备用处。
尚虞备用处,既不是寻常查案的官府,也非六部之一。
自多年之前建成便独掌大权,算是朝堂之外在,刑名立案中行事十分霸道狂妄,从没有人敢轻易惹得的一处神秘所在了。
它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当朝帝王。
至于再下面一点的那个位置,就是那个就是尚虞备用处属官这个位置了。
这个能以一言轻易判天下人生死,审悬案的位置,据说在此之前,已经三四年都是空着了。
以前在位的那个能命令备用处所有人听令于自己的属官是谁。
段鸮也不清楚,只听说是个颇厉害传奇的人物。
这个人说实在的,不能算是个官,可他身上原有着一切比一般官员还要大的实权。
但这个人自打他卸任消失后,就从不总在京城中出现,而是从此据说销声匿迹,正因为如此,关于当年尚虞备用处属官背后这个人,就连段鸮也未见过其真面目。
至于王聘被虏走杀死的那些家财,后续未等关鹏自己在牢中主动进行招供,已将案情物证大部分移交的段鸮就给官府和札克善这边指了条线索。
因为算是到最后,段鸮才想到了这一点。
但不得不说,此案之曲折离奇也是他平生所见少有,如今,旁人已无法揣测瑞邛最后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但人既已死,这桩命案也是告破了。
只是这关鹏最后的一语,却也道破了许多常人之事。
人活于世,总受不了外界万般眼光眼色,在意的人久久难以挣脱,像被人用绳索勒住脖子一般折磨,可要想披着一个男人的皮活成女人的样子,从不是错。
人之个体,本就太过复杂。
一旦牵扯上诱因颇多的心理疾病后,更将一切因此产生的心理犯罪都笼罩上了一层需仔细往下探究才能分辨的谜雾。
如关鹏这样的异/装/癖者,在这世间一定还有不少类似的人。
他们究竟何时会爆发,又是否会因此成为下一个关鹏,完全不得而知,可害人性命,终究是要伏法,无论其中有何原因,都是如此。
也是在这么思索着,那一日人站在衙门外,把那只榴花耳饰最后也一起放进物证袋的段鸮才会这般开口道。
“胃。”
“胃?什么胃?”
乍一听这话,札克善一脸不解。
“牛的胃,瑞邛当时死前吞进胃里的耳饰,其实同样也暗示了这一点。”
“王聘家从前的家财多年都不见他拿出来用,案发后,他的尸体被水泥浇灌在石头菩萨当中,你们可曾想过那菩萨里头原先装了什么?”
“人吞金,牛吞金,金银在人胃,也就是指在牛胃,牛因有四个胃,但凡吃下难以消化的东西便会隔一段时间,通过反咀回到口腔中,这是牛羊身上都常见的一点。”
“你们之前搜了关鹏的家,却没有找到任何财物,想来那金银珠宝就是在那牛胃里藏着,你们现在就去给他姐姐家那头牛吃些粗一点的草料,看看一俩个时辰后,那牛的胃里会不会吐出来点东西来。”
这话一语成谶。
札克善听到后眼睛一亮,带人赶紧就又去了趟王关氏家的那个牛棚,这一次,他照着段鸮所说的找拾了些草料就喂给了那牛。
不过一个时辰,那牛的前膝就真的跪下来不动。
一圈官差团团围着注视的情况下。
只见那棚子里的牛喉咙里中似有胃液反刍,牙齿咀嚼之声,到旁边的衙役带着布套用胳膊伸进去那黏糊糊的东西一摸。
果不其然,一大包被油布包着的金银珠宝这才给一把掏了出来。
众人见状惊呼,这才知晓关鹏和瑞邛最初杀人所劫下来的钱财到底所在何处。
这十年都没见过一回的稀罕事,不过两日便传的街知巷闻。
松阳县的茶楼酒坊一时间到处都在流传石头菩萨一案是如何离奇曲折,又是多么令人叹为观止。
段鸮对此,倒也没说什么。
这之后,札克善又来谢过一次他上次的帮助,还额外想请他吃了一次饭。
可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那种油水都没有的阳春面,而是正正经经的一顿丰盛官差宴。
在那今夜去了不少人,必定将热闹非凡的聚贤酒楼之上。
马县令已私下拿银子出来赏了大家一桌好酒菜,松阳县衙门的其他破案拿了奖赏的衙役,另有上次见过的捕快总领刘岑也都去了。
可明明是这种大伙刚好庆功的时候,段鸮听说的时候,相反却一口就给拒绝了。
“段鸮,今晚可是马县令请客,你真的不去吗?”
“嗯,我晚上只在义庄呆着。”
一点不介意被别人当成一个古怪孤僻的义庄怪人,段鸮回的倒也干脆。
他本就个私下比较不爱和人结交的人,能避免那种地方自然是要避免的。
可札克善一听这话就更头疼了,见他宁可呆在这暗无天日的义庄也不肯去,只插着腰摇摇头就开始嘀咕道,
“诶,我说,你怎么也和富察尔济一个样啊,这明明是个好事,马县令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专程想犒劳你们的,可他却也和我说,他不想去,还宁可整天躲在他自己那人不认,鬼不鬼的破地方喝酒睡大觉……”
“……”
这话,札克善说的颇为费解。
似乎不理解这两个人明明一见面就争锋相对,关系也很糟糕,但为何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上,倒像两个认识多年的知己一般,如此‘投缘’。
段鸮听到这话,对于他把自己和那个谁相提并论的事却也不予置评。
但关于富察尔济这个人。
其实他自己也依稀记得,倒也有一件事没了结干净。
这事还是要说回最初他从严州来松阳县时,那个没替别人完成的忙,那个托他帮忙,还曾为了答谢段鸮许诺日后会给他报酬的老翁给的东西还在他身上。
在此之前,段鸮一直没找到机会把这个东西再拿出来。
也是因此,段鸮才说想找个机会和某人出来彻底把此事了结一下。
可一连几天,就连札克善都找不到他人到底又躲在哪儿荒唐去了。
也是那天公堂之后,又过了两日,官府主动找上他们俩之时,又说有急事让他们来一趟,他才又想起来这事。
十八日,松阳的雨算是停了。
当收到札克善那头突然的消息,说马县令要找他们的段鸮出现在官府的时候,另有一个人也总算是出现了。
他们俩算起来,已经整整四五天没撞到过了。
但二人本来也就不熟,也不算是什么朋友,所以即便都在松阳,好像也没必要有什么再牵扯在一块的必要。
富察尔济看上去还是和平时一样。
一身皂衣,不修边幅,活像像是从酒肆赌坊和人通宵作乐了一番,穷的响叮当地一身行头,还没精打采懒洋洋地坐着,活脱脱一副市井流氓的样子。
一看见他来,昨晚像是喝多了的对方才睁开眼睛撇了他一眼,随即很潦草敷衍地躲开眼睛也没吭声。
刚好这时,衙门的赵福子帮忙帮忙送了茶水上来,也是在这干巴巴的诡异气氛中,两个人才说了一句话。
富察尔济:你喝茶么。”
段鸮:“不喝。”
富察尔济:“……”
段鸮:“……”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两个越发无话可说的人一时间面无表情地坐在官府,各个脸上都顶着一脸不耐烦。
也是见他们终于来了,说是马县令有事找他们俩的札克善才出来了,当被这两个人一起问起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今天要找他们俩过来官府时。
札克善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明显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倒是随后被请到内堂之后,眼看给他俩各呈上一份文书后,马县令这才出现,并当着他们俩的面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富察尔济,段鸮,本官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事要问你们,你们手上是否如今各有半张属于刘通天和严氏的地契?”
刘通天,就是段鸮原本到松阳县时寻找的那个已经死了的棺材铺主人。
至于严氏,则就是找段鸮最开始帮忙的那个老翁的名字。
“对,怎么了?”
所以听到这话,富察尔济就也反问了一句。
“那你们可知,这张完整地契当日曾在官府记名过,上头还押着一份松阳县官府亲自印了官印在上头的官契?”
这事,别说富察尔济了。
就连段鸮都闻所未闻,当即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事态有点不对,又表情怪怪地眯了眯眼睛。
因为两方地契由官府帮忙认定原是多见,但从没有说,还有说需要让现有官契所有人来官府问话的规矩的。
可马县令倒也不慌不忙,说着还将卷宗翻开看了他们俩一眼就如此缓缓道来道,
“三日前,我从严州那头接了衙役们送来的消息,说严氏因为等不及回信已在家中病发死了,他死前说,他那张官契在谁手上,那这半张官契从此就属于谁,段仵作先前在严州当差,答应了严氏这一事,那么这半张地契便从此归你了。”
“可按照刘通天和严氏生前留下的地契条约,这间房子,也就是富察尔济名下的这个楼,实际上的归属人需是亲人父母或是……”
“或是什么?”
抱手站在底下,好像有点宿醉未醒的富察尔济有点莫名其妙地皱眉问。
“或是,成了亲的。”
这马县令摇头晃脑地伸出手指晃了晃,还给他们俩正经解说大清律法。
“这叫做共有财产,你们俩现在手中拿到的各自半张契约,就是你们俩的共有财产。”
“所以,按照我朝律法中所说,这就是指,如今拿着刘通天,还有严氏生前那半张契约的你们已是同意结了契,这段关系,虽你们之前不知情,但律法在此,不可违背,违者当属知法犯法,是要坐大牢的。”
“那么,以此类推,自此刻开始,富察尔济和段鸮这两个名字便也已经是结了契,拥有名下共同财产的关系,所以我今日才特此相邀告知,当真是恭喜二位了啊。”
富察尔济:“……”
段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