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茗挠了挠头皮问道:“那你是怎么修成人形的?我以前看那些志怪传说,都没有直接在墓里就变成了妖精,还一直睡在墓里的。”
聂朱将头埋进了膝盖里,像是回答他了这几个问题很耗损她的心力似的:“各有各的修行罢了。”
赵茗见她的样子,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问下去了,他却还是想要继续问下去。
这长夜里,要是周围都归于寂静,他就会被拖着一同溺进这无边无际的恐慌之中。
小时候喜欢看恐怖故事不是因为不会害怕,大多是为了寻求刺激,因为知道自己是在家里,在学校,在有人生活的地方,要是害怕了也会很快被别的东西冲淡,但此时不同于彼时,现在他身边只有勉强算得上像个人的聂朱,要真的回到人的社会里还得等到汽车来。
他睡不着,他急切地需要从与她的对话之中得到他还活着,还有回去的可能性的证明。
于是他继续问道:“你认识陈玉娘?是她告诉我们你在这边的。”
他看着她猛地抬起头来皱着眉看着他,而他看到她脸上这样鲜活的表情露出了狡黠的笑来。她不说话,他想要逼着她说话。
于是他便接着道:“我原以为你是一直沉睡在墓里的,这样看来也不全是。”
她皱着眉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是她哭得太厉害,叫得太惨,我才被吵醒了。你为什么不继续睡觉了?你要是睡不着我也能帮你。”
赵茗愣了愣,像是被戳穿了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似的,立马又低下了头去道:“不,不用。”
心里却是极其希望能够睡着的。
聂朱愣了愣,站了起来往神像后边走去,赵茗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怎么不继续烤火了?”
聂上坐回了她之前坐的那个地方,厚厚的枯草堆被她坐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凹陷。
她回道:“你要是因为害怕我才睡不着,那我就走远一些,对你对我都好。”
赵茗立马回道:“我不是害怕你…”我是害怕没人在我身边。
赵茗有些烦了,他也知道自己跟她不过刚认识,她不会这么快就说出那些他其实并不关心的答案的。
他很快便意识到,他其实并不关心那些答案,聊天的话也不必挑着那些需要正经回答的话题说,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对她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怕黑。”
聂朱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笑,她道:“真有意思,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怕黑?”
赵茗见她终于肯跟他聊起来了,心里悬着的石头一下子便落了地:“我?我今年二十五了,你呢?你多大了?”
聂朱笑了笑,道:“二十五,你可成家立业了?”
赵茗愣了愣:“没有。”
聂双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么?现在是什么年份了?我也不记得我睡了有多久了。”
赵茗想到她沉睡前是在很久以前生活过的,沉思了一会儿后道:“现在是公历二千零二十一年。”
这下轮到聂朱楞了一下,她眯起了眼睛来,想了一会儿后便放弃了:“主人仙去也有好几百年了,我也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开了灵智了。”
赵茗见问这些也是一问三不知,便放弃了:“那你还记得什么?”
聂朱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记得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茗看着她脸上鲜活的表情,像是恶作剧终于成功了一般,他的眼皮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既然她不想回答,那他也不再问了。
天边渐渐亮起一抹朝霞,他也终于被那渐渐袭上来的困意击倒,在火堆旁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之时,一旁的火堆已经熄灭很久了,留下了一堆黑乎乎的炭,而聂朱依旧在盯着他,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一晚上都没睡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是说,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聂朱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来,道:“我睡不睡都没什么关系,睡眠这种东西影响不了我的修行。”
赵茗愣了愣,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后跳了跳,暂且算是让身子热了一些。
聂朱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没想到,你看着人模人样的,竟然也是个粗人。见我在这儿,也不想着礼貌些。”
赵茗听了后,有些无语地回道:“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你之前呆的那个时代了,你若是走出去,满大街都是你口中说的没有礼貌的‘粗人’,你难道要一个个嫌弃过去?”
聂双叹道:“若不是你手上拿着我的灯,你当我愿意出来?”
赵茗掏出手机来开了机,看了看时间,没多久汽车就会来了,他将手机揣回了兜里,对着她道:“随你愿意不愿意吧,反正我要走了。”
他戴上了耳机,将手机接上了所剩电量不多的充电宝给手机续着命,一边听着耳机里导航的指向一边走着。
聂朱看了看身后破败的泪仙祠,又看了看她沉睡的墓里所在的那座山头,咬了咬牙,跟着赵茗走去。
赵茗看着不远处停着的汽车,对跟在他身后的聂朱问道:“你会隐身的术法么?”
聂朱答道:“会一些,怎么了?”
赵茗指了指前面的汽车屁股道:“我等会要上车,你要是非要跟着我上车来的话你就施个隐身的术法,你看行不?”
聂朱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
赵茗摊了摊手道:“我可再没多余的钱来付你的车票钱了!”
聂朱愣了愣,低下头来:“嗯,我知道了。”
赵茗挠了挠头皮,眼见着排队上车的人陆陆续续都上了车,他也顾不上别的了,拿着灯便向着那辆车跑去。他出示了买的电子车票的票面截图,司机便让他,他找到了位置后坐了下来,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来。车里开了空调,空调一阵阵地往车里输送着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
司机发动了汽车,赵茗立马坐了起来往前面看去,她没上车?车里拢共只有几个人,他往周围看了一圈也没能看到那个穿着破抹布裙衫的背影。
她不跟他一起走了?
“你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他抖了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我就在你身边啊?”那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
这下赵茗彻底闭上了嘴不说话了。他坐在车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这可比在那破庙的火堆旁边让人睡得更安稳些,一直到司机走了过来把他叫了起来,他才睁开了眼。当他醒来时,这汽车上除了他跟司机,再也没别人了。也许她还在。
他赶紧收拾了一下,跟司机道过些后,小声说了句:“下车了。”
“什么?”司机皱着眉看着他,他立马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前脚下了车,后脚司机就把车开走了,那速度快得让他一度怀疑她可能都没能来得及下车,跟着那汽车一起跑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一直到她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是哪里?”
他的目光才从汽车屁股后远去的尘烟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聂朱站在这亨合祠的门口,与这亨合祠紧闭的大门相比,她的背影显得窈窕而匀称。
就像是,她是与这亨合祠一同被丢在了过去的人。
“怎么了?”他走了过去。
“这是,亨合祠?”她摸了摸那掉了漆的大门,似是在怀念一个故人。
赵茗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充电宝里的电已经被他透支得差不多, 剩下的电量也只有手机总电量的一半,他急切地需要找一个地方充电,但他没带充电器的头。
所以是该先回旅馆,把东西收拾好了,给手机充满了电后,再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他摸了摸自己已经饿扁了的肚皮,有些庆幸地想到,幸好他之前存了那家粥铺的电话,只是不知道那家粥铺接不接受外卖配送呢?
他先是叫了车,一路坐车回了旅馆,在手机电量只剩下了百分之十的时候,他终于打开了房间的门,一下扑到了床上。
聂朱跟着他走了进来,站在门口观察着着房间里的样子。
赵茗歇息够了后,一边给手机充上了电,一边翻着通讯录里那家粥铺的电话。
在得知那家粥铺并不支持配送后,赵茗叹了口气,从行李箱里寻出了自热米饭来。
这是他带的自热米饭里最后一盒了,将自热米饭热上之后他就得看看怎么走出这丰县。这丰县太邪门了,更邪门的是,他在购票网站里,关于丰县的火车,只有县内以及外边来这里的,从丰县到其他地方的火车线路根本搜不到,更别提买从丰县出去的火车票了。
聂朱在一边看着他打开了自热米饭,那小小的盒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股热腾腾的白气来,他将从王强王宏两兄弟家得来的咸菜放在了里面的白米饭上面,拿出了一次性筷子吃了起来。
赵茗就着咸菜吃了几大口饭,放下了手机后便看见了聂朱迅速转过了头去,他看了看手里的饭,将筷子掉了个个儿,分出一些没沾上他口水的白饭来,将这一份白饭放在了聂朱面前道:“我就剩这一份能吃的了,你将就着吃吧,我还得找找怎么从这丰县出去的办法。”
聂朱端着架子摇了摇头道:“我不吃这些东西的,你自己吃吧。”
赵茗愣了愣,将那一份白饭收了回来,在她面前狼吞虎咽地刨完了后,将塑料饭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翻了翻手机后,还是决定去前台问一问回去的法子,便直接绕过聂朱走出了门去。
他想着既然她在房间里,那么把灯也留在房间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他刚迈出门几步又停下了脚步来,转过身去回头看了看房间。
聂朱站在门边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了想,毕竟心火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自己随身保管比较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他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于是他又折返了回去,在聂朱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中拿走了那盏灯,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聂朱看了看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