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寂静的夜空已看不到之前绚丽烟花的影子,只看道微微闪烁的星光。
袁泽城坐在客厅,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挠着那头短短的白发,不时偷看坐在他对面的人,显得有点尴尬:“没想到…居然是你来了…唉…”
千御晨像个主人家一样递给他一杯热茶:“舅公您年纪都不小了,还搞这种花样,是嫌这新年不够热闹吗?”
“今晚的爆龙都热闹完了,还怎会不够热闹!!”
袁泽城接过那杯茶,靠着椅背,无奈地解释道:“我也只不过是想引志高那家伙过来一趟,当面跟我把事情交代清楚。没想到过来的是你。”
“怎么,舅公不想见到我吗?”
“瞧你说的...我就是意外。不用说,我也知道准是志高他把你诓来的。”
“别这么说,穆老师也只是担心您老人是否安好,才叫我来的。”
袁泽城呷了一口茶:“你还老师老师的喊他,你早就应该跟他断绝关系,难道你忘了他曾经偷你的论文去发表那事了!”
偷论文?
百里苗大吃一惊,扭头看着千御晨,心想:被偷论文还能喊人家老师,这人怎么回事?这可是严重的“罪行”哦!
可千御晨却十分震惊:“舅公,不是说过了吗?我那时还没读完博士学位,在穆老师身边也只是做个助手,那篇论文我也只是做个辅助,算不上是我的。”
哦,如果这样也不算偷吧!
百里苗觉得他这话是有道理的。
袁泽城却火了,“碰”地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
他大声道:“那可是你,我,他三人合力完成的研究。虽说你是助手,可那有三分一都是你写的,论点论据也是你提出来的,怎叫做算不上是你?”
千御晨劝道:“舅公,别动气…”
“我那时快退休,不图那点虚名,可你不一样,当时那论文足以彰显你的能力比他高,却让他一人独领风骚,如今还屈就他手下当副教授…这…这怎叫我不动气!!”
千御晨有点无奈:“我当初做研究也只为了兴趣,不为名不为利。现在留在大学当副教授也是因为穆老师为师母的事还伤心着,我就来帮忙分担一下工作…”
袁泽城更扯火了:“他伤心个什么鬼,日日躲在家里装出个情深的鳏夫样,无非就是想博个好名声,有利于他明年竞选十大杰出人物罢了!”
“那可是学校和社会人士推荐的,并非他所愿。他可是舅公您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您应该知道他是比任何人都更加热衷于民俗学。”
“正因为是我教出来的,我才看得更清楚!以前的事我可以不提,可这几年,你也瞧见的,他身为一个学术工作者却频频出席社交场合,接受媒体采访,这不是为名为利还是为什么?”
千御晨只好解释:“让大众多了解民俗学,一定的宣传手段是必须的。更何况我也上电视接受过一两次采访,难道舅公您也认为我变得沽名钓誉,追名逐利吗?”
“你怎一样?我是看你长大的,你是何本性难道我不清楚?”
袁泽城握紧拳头,面露青筋:“可穆志高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狼心狗肺!日夜就在外头应酬这个应酬那个,连自己老婆因哮喘猝死家里都不知道!”
“其实到现在老师他一直为这事愧疚和自责…”
“他愧疚?他自责?”
袁泽城压抑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身:“如果真这样,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解释他连自己老婆得了哮喘也不知道?他怎当丈夫的!”
千御晨脸色一下变了:“师母她…不是先天就有哮喘的吗?”
袁泽城摆了个手:“哪有的事!她出嫁以前,身体一直都好得很。如果能及时送医院,她就不会…”
说到这里他严重透出一份伤感:“只是最令我气愤的是志高那家伙居然早早将她遗体火化了,我可是她父亲,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关于这个…老师他有跟我提过,他是不想让您见到师母的遗体更加伤心所以...”
“我不信他这一套的,他绝对在隐瞒着什么。”
袁泽城一手狠劲打在椅子的扶手上:“我亲自去找他讨个说法,他却回回避开我。为了让他亲来找我,我只好在彤彤面前做出回魂那出戏。我想以他对民俗学的执着,只要知道有这种怪事,准会来探个究竟!没想到…唉…失算啊!”
“所以连师母的录音也搬出来了,舅公果真是下了一番苦心。”
袁责成有点尴尬:“为求逼真,没办法。那录音原是我女儿生前为彤彤二十岁生日录下的礼物,一直放在我这里。”
百里苗心里一凉:生日礼物…好像说不通,这样简单的一句当面说不是更好吗?她还特意录下来放在娘家,似乎…
千御晨没注意到她表情有意,只继续问:“舅公,那种闪蝶你是怎么得来的?不算最近死掉的,单看今晚的数量就不少了。”
“哦,那个…是我和我爱人在国外旅游时候无意间得到的。之后我爱人在家里花了很多心血才培养出一批批的蝶蛹。只是…”
袁泽城说这话时有点唏嘘:“只是她死前也没能看到蝴蝶破涌而出。之后我尝试了许多方法,就在最近终于看到陆续有蝴蝶出来了。看到闪蝶在灯光下的蓝光,我就想出了回魂这桩事来…”
千御晨轻叹道:“舅公,我还真佩服你,幸亏只是被邻居见到,而她又没说出去,否则掀起轩然大波,一发不可收拾,你就麻烦了。”
袁泽城忽地朗声大笑:“哈哈哈!没事没事!这乡下地方的人一般都是当自己时运太高,看到不该看到的而已。更何况大过年,他们也不敢拿这种不吉利的事到处说。”
百里苗立即汗颜:这个老人家,还真够乐观!
袁泽城一下变回个长辈样说:“御晨,这大年初一的,你有这空闲来我这,还不如回家见见大姐吧,她说都有半年没见着你,可念着呢。”
千御晨略带悔意:“最近半年怪忙的,就少回去。不过我还是有打电话给她,听声音她还挺精神的…”
“你以为你是华佗还是扁鹊,听声音就晓得对方身体好不好?大姐看上去是骨子硬朗,可毕竟年纪大了,不知哪天就不在了。你应该多多傍在她身侧才是。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有大姐,你就不会有今天了…”
千御晨低声应着:“我没忘,祖母对我的好,是我用一辈子的孝顺也还不清的…”
百里苗忍不住插话了:“想这些做什么,没事就多回去陪陪她老人家就好了。那首歌不也这么唱的吗?‘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就是这个!”
千御晨一双俊眉成了倒八字:“这妮子…!她自己都回不去,还好意思来说我!”
袁泽城却乐了:“对对对,就这个味儿。御晨,干脆明早直接回家看看吧,那新桥刚落成了,把两条村往来可畅通多了,不像之前要渡船那么麻烦。你明天不如就…”
“舅公!”
千御晨一下打住他:“我有分寸的,改天忙完公司的事就会回去,您老人家不用操心…”
百里苗却有点意外:这么巧,原来千他老家就在我住的那村里呀。
可上个月雪薰姐帮村长做人口普查,好像没听说有哪户是姓千的哦…算了,我也没住多久,也不可能知道每一户姓什么。
她完全不知道袁泽城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居然会晓得二十年前的老歌…”
百里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说:“这歌可是唱出所有在外谋生游子的心声,不管过了多少年,是上一代还是下一辈的人,一句‘常回家看看’都是彼此心里共同的歌词,大家肯定都会唱的。”
袁泽城一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哎哟!!这小姑娘还挺会说的!怪不得御晨这么挑剔的人也肯请你当助手了。”
“其实…袁教授,我…不小的了…”
百里苗细声这么说着,想澄清自己的年龄问题。
可袁泽城又说了:“方才对不住,我一回来就只顾着咱俩说自个的事,都忘记跟你说个话呢,没闷着吧?”
“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百里,单字苗,禾苗的苗。”
“百里苗…”
袁泽城捏着下巴沉思起来,嘴里呢喃着:“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对了!”
他指着百里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你!你就是在五年前那个没有教授推荐还敢来报考硕士学位的那个语言学专业的女学生!”
百里苗愣住了:“袁教授…是怎…知道?”
“我怎不知!当年可是我做你举荐人的。”
“…”
百里苗惊讶地看着他,想了一会:“袁教授…姓袁的…您是袁泽城教授?”
袁泽城笑着点了点头:“你记性不错。”
百里苗惊喜万分,站起来握住对方的手激动地说:“当然是记得!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当年能考上红云大学的硕士学位,我就想当面向您致谢,可那时听说您已经退休,还跟妻子一同出国旅游。所以没来得及见上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