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酸软,踩空跌倒在地后才停下。
在地上躺了很久都没有人敢上前问上一句“你怎么了”,最后是一位乞讨的残疾女人爬到她身边,把手放在人中处确认有鼻息后,才比手画脚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迟未晚木讷地看着她,虽然听不懂看不懂却能明白她的意思,缓缓起身后从包里取出钱包,递给她一张五十元纸币,“谢谢你。”
残疾女人没有马上接过,而是歪着头将她重新打量一番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她将纸币放在残疾女人的手中后,起身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家。
下午四点半,迟妈正在客厅拖地,听到门铃响顿时有些疑惑,因为没什么亲戚所以平时也不会有人串门,所以也猜不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迟妈打开门,看到迟未晚表情讷讷地站在门口,不由得问道:“小晚?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她走进门,没有像以往那般元气满满地说笑,也没有放下皮包换鞋子,就这样站在玄关处将房子扫视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了迟爸迟妈的身上,委屈且克制地问道:“爸爸,妈妈,我今天拿着出生证去申请同一人证明,他们告诉我,我不是出生证上的那个迟未晚,这是真的吗?”
迟爸迟妈闻言相觑一刹,似有些心虚的想要解释,“小晚,这个……”
相信此举能带来好结果的她摇摇头,一把拉住身边的迟妈,“我不相信,走,我们去做亲子鉴定!”
迟爸见状,急忙上前将他们拦下,并将开到一半的门关上,“小晚,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迟未晚突然失控地吼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
被瞧不起,被猜疑,被造谣,被孤立,被欺负……这桩桩件件都忍了下来,却无法接受自己幸福的生活存在欺瞒,尤其对方还是自己最爱的人。
或许,这是她情绪崩溃的最后底线,一旦被撞破,连同之前的委屈与怨念,如海啸一般汹涌而至。
“小晚……”迟妈看着她夺眶而出的泪水,既心疼又惊讶,因为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之崩溃。
“我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全部,可这……怎么就是假的,不存在的呢?怎么会这样?”她身子顿时一僵,紧紧握着迟妈的手,大颗大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道:“难道……我是替身吗?”
这些话听得迟妈心如刀割,“不是这样的小晚,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妈妈,我们爱你!”
“所以,我到底是谁?”迟未晚红着眼眶,哭着追问道。
迟爸看到迟妈的手都被捏红了,便想要将她的手掰开,“小晚,你听我……”
“我到底是谁!”迟未晚压抑已久的情绪再次爆发,她猛地甩开迟爸的手吼道。
“你是我们的雇主,你是迟氏财团的主人,迟清野。”迟妈再也受不了,遂闭着眼睛喊道,泪水也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雇,主?”迟未晚呆滞着脸,眼睛眨也未眨地注视着他们。
曾经开玩笑似的幻想过,迟爸迟妈突然有一天告诉自己家里有亿万财产可继承,可现在听到他们告诉自己是某财团的主人,心里却丝毫没有那种暴富的欣喜,而是不可置信且大受震撼,因为完全没想过如此复杂的关系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段时间里,对于“迟清野”这个名字,迟未晚听过数次,也有人说自己像她,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她。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脑海里没有关于她的半点记忆?
迟爸一把将迟妈拉到自己的身边,既无奈又严肃地说道:“对,你是她分裂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格,是她雇我们来做你的父母陪你长大的。”
她微微一愣,苦笑着后退了半步,“原来,你们是为了钱才来陪她玩过家家的。”
迟妈怨怨地瞥了迟爸一眼,泪眼婆娑地想要向她解释其中的缘由:“不,不是的,你听我们解释……”
迟未晚一把推开走向自己的迟妈,又觉得对不起她,下巴酸涩地颤抖了起来,“对不起,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
随后,她转身夺门而出,任由迟爸迟妈怎么喊都不肯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
她仓皇地跑出小区大门窜进了附近的商业步行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顿时感到有些茫然和局促,便躲在一间清吧旁的立牌后,试图在这个狭窄处找个可以藏身的角落,然后背靠墙面蹲在地上,将双腿蜷至胸前,捂着嘴抽泣。
手机在皮包里着急地振动着,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抿着颤抖的唇将其丢了出去,随后紧紧地拥抱住很是受伤的自己。
因为不可否认真的有感受到迟爸迟妈对自己的爱意,但事实的真相却又让自己不由得去怀疑,他们的那份真心是否只是利益之下的演技。
同时,她也非常懊恼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真相,那么多年一直都沉浸在这样美好的假象里无忧无虑,如今要怎么去面对假的亲人,假的身份?
自己为什么会存在?
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被分裂出来的人格,那么……当自己失去价值时,会不会被抹除?
如果自己的一生就是被选择、被设计、被利用、被剥夺、被抹除、被遗忘,完全没有自主决定权,那么生与死也就只在一瞬间。
想到这里,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对未知的恐惧热浪,手指一点点陷入乌黑的发丝里,不受控制地抓挠着头皮,还有谁是能信得过的?
此时,她的面前突然站过来一个人,顺着红色的高跟鞋往上看,竟然是冷知秋。
冷知秋蹲下身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佯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问道:“小晚,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秘书?你没回去吗?”她木讷地注视着对方,声音略有些嘶哑地反问道。
冷知秋故意无视掉落在自己身后的手机,温柔地握着她的一只手道:“因为担心你所以想确认是否平安到家了,可你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来……我真不是爸妈亲生的。”她感觉自己遭到了所爱之人的背叛,心底充满了委屈与难过。
听到这句话,冷知秋的眼眸掠过一抹锋芒,离答案果然越来越近了,“那……你是谁呢?”
“我是一个被分裂出来的人格。”她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了臂弯,打心底对这样的真相充满了拒绝,可偏偏眼前的人也曾提到过自己的主人格,想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执着于痛苦原因的她,又缓缓抬起头看着冷知秋的眼睛,迟疑地说道:“或许……你也认识我。”
冷知秋的内心很是兴奋,却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迟,清,野?”
“……”她嘴唇翕动却无言。
“原来,你真的是她呀。”冷知秋的眸光明明亮起了几分,却又不着痕迹的恢复到了原来的神色。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包括兰医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问题。”她原本想先自证身份,再去澄清两人间的绯闻,可现在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只想逃避现实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冷知秋突然敛了敛气息,静默片刻后意味深长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你是谁。”
“什么意思?”迟未晚像触电般猛地挺直了腰板,警觉地问道。
“你看看这个。”
冷知秋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她播放了一则监控录像,画面里有一护士着装的女子在霄氏财团大厦的大堂被人用麻醉枪射倒。
将屏幕上的人脸放大,那名女子与迟未晚长得一模一样,而将她麻晕的人正是兰氏太子爷,兰净珩。
冷知秋今天回到霄氏财团大厦就是为了取存有这段录像的U盘,只不过迟未晚现在所看到的,是被冷知秋掐头去尾重新编辑过再放进手机里的。
“这……怎么会?!”迟未晚看完后吃惊地捂着嘴,大脑顿时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冷知秋将手机收起后,正色道:“小晚,你被骗了。”
迟未晚怔怔地望着她,心底对真相既是渴望又是恐惧。
见状,冷知秋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开始真假参半的引导道:“兰氏财团与迟氏财团有世仇,他们不可能是你雇佣的人,而是一群想要将你藏起来,作为利益谈判筹码的伪君子。”
“你的表哥迟煦阳跟主席曾是军校同僚,在发生意外去世前曾委托主席要多多关照你,但你的两位表哥为了能彻底掌控迟氏财团,将你逼成疯子囚禁在精神病院里,那次你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寻求主席的帮助,却无奈遭到你二表哥的百般阻拦,在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你了,然后……”
她声情并茂地演绎着对旧识满怀牵挂的戏码,双手紧紧握着迟未晚的手,试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还没等对方捋清楚这段空白记忆里的人物关系,冷知秋又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那位兰氏太子爷故意隐藏身份接近你,在获取信任后将你劫走,并与你的表哥们达成了某种共识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年你流落在外都没有消息?”
看似推测,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让生活环境向来单纯的迟未晚消化不过来,只是倍受震撼地瞪大眼睛,双臂耷拉在身体两侧,胸口处隐隐抽痛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缓了起来。
一瞬间,觉得所处的世界变得很是陌生,陌生得让人想要逃离,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被谁找到。
冷知秋看着她那双视线空洞而无焦点的眼眸,心底泛起了得逞的涟漪,在荡漾中感受到了成就的喜悦,遂决定趁热打铁,故作心疼地捧起她的脸,轻声安抚道:“我想,你应该累了,需要休息。”
“这个世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迟未晚发红的眼眶里还噙着盈盈泪光,无助到近乎放弃地问道。
“当然有,我家。”她温柔而认真地回答道,而眼底划过的那一丝狡黠的笑意,在对方没有丝毫觉察的情况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