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未晚在清理完地板上的牛奶渍以后,坐在飘窗上回忆起刚才的身体反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揉了揉眼睛,疲惫地打了个呵欠,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部被摔坏的手机,沮丧的看了眼又放下,扭头软软地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身子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似的,一点点陷入进去后,又感觉自己仿佛在水里漂浮着。
不知过去多久,她浓密的羽睫微微地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城门口,而里面燃起了熊熊烈火,待纵火者回过头来,是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本能的恐惧促使迟未晚调头就跑,可无论哪个方向的尽头,都是这座诡异的黑色之城。
可不一样的是,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突然不见了,来回几趟都没有见到人。
就在她觉得可以松一口气时,一只纤细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伸了出来,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她从迟未晚的身后轻轻探出头贴近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
迟未晚顿时脸色煞白,悄悄地吞了口唾沫,抓住缠在颈上的那只手臂,问道:“你想做什么?”
“把身体还给我。”她再不复柔和,声音冷冽道。
迟未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眼眶里噙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不甘心地争辩道:“你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凭什么再要回去?”
她顿了顿,纵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也褪不去眼角眉梢的寒意,“为了不让你的愚昧无知伤害到更多人,我必须这么做。”
虽心中有万般不忍,甚至还会让迟爸迟妈伤心失望,可初衷与当下局势产生冲突时,只有快刀斩乱麻才是上策。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当遇到涉及私心的选择题,必然是得牺牲小我以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不,你擅自决定了我的存在,凭什么赠予又收回?凭什么?!”迟未晚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坠出眼眶,却还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就凭我是这副躯体的主人,就凭我的意志力比你强,就凭我是迟氏财团的继承人迟清野。”
她在说出这句话时既是羞愧难当,又是如此的大义凛然,眉眼间那忽生出的几分不可与人道来的怅惘,也只有自己知晓。
“……”迟未晚浑身像是被浸在冰水里那般发寒,抖得像个筛子,因为对方的手臂开始慢慢收紧了,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拼了命地挣扎着。
“我有好好爱护过你,也给予过无数的期待,可优柔寡断不是我的风格。”迟清野一边说着一边发力,任凭对方胡乱抓挠也没有丝毫的松懈,而眸中却隐含着丝丝不舍与执着。
迟未晚只觉喉咙禁窒,呼吸愈发的困难,胸口起伏频率加快,不由得微微张嘴无声地难过着,回忆着。
所谓的岁月静好,没想到那么快就到了尽头,仅仅只是自己出于本能做出的选择,就葬送了短暂的一生。
或许,迟爸迟妈真的有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只是有些事已经发生,有些话也已然说出了口,那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迟清野咬紧后槽牙,一只手死死勒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猛地一齐用力,便将她的脖子给拧断了。
难言的痛苦在眸中闪烁,眼角泪水悄然滑落而不自知,她颓然松手,“永别了,迟未晚。”
倒下的迟未晚瞬间化成银沙随风飘散,这副躯体的精神世界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死寂。
只是,那么多年了,依旧没有迟煦阳的消息,真的该放弃了吗?
在迟清野眼里,他才是迟氏财团最适合的继承人。
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焰,隔绝外界的城池已毁,代替自己好好生活的人格已亡,是时候回归现实世界去承担起逃避已久的责任了。
猛然睁眼,周围漆黑寂静,但却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的活着,并且能后自由支配这副身体了。
迟清野悄无声息地起身,并走出房间上到了三楼,贴着门听到冷知秋房间里面有细微的脚步声。
凌晨三点不睡觉,某人势必在作妖。
她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轻笑,转身下到一楼环视屋内布局,然后轻轻地将窗户打开爬出去,前往车库。
重新返回屋内时,她听到外头有车辆驶过并缓慢停下的声音,不禁警觉地顿了顿。
在凝思片刻后她去到厨房,在众多选择中仅是将台子上的一盒火柴和一把不起眼的甜点叉揣进了口袋里,便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刚把迟未晚的手机等重要物品收好,就听到了极轻的下楼声,她警觉地瞥了门一眼,旋即回到床上装睡。
果不其然,冷知秋鬼鬼祟祟地开门走了进来,在确认自己没有任何醒来的意思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迟清野转身就静静的站在窗户边,看着她们刚开车出去,围墙边就翻进来一个人。
所以,对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了眼底,相应的,她也采取了反击措施。
听见对方上三楼的声音后,她将床铺成有人睡的样子,随后便下楼将门轻轻打开,悄悄地跑了出去。
那个男人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却又不敢直接动手,而是选择先布置现场,说明这个人非常的缺乏安全感,必然会准备好方便离开的交通工具。
果然,迟清野在不远处找到了隐藏在围墙侧边的车子。
大概是为了方便脱身,不仅车门没锁,连车钥匙也还插在上面,想来应该是怕发生什么意外在屋内落下钥匙又无法折返吧。
她原本是想直接将车子开走,让他们自己玩这场暗杀游戏,但在翻到了一本驾驶证后立马改变了主意,转而手动破坏了刹车总泵,使其开始漏油。
扭头想想觉得还不够,她思索一刹后想起了口袋里的火柴,便下车走到了屋子的门口,毫不犹豫地划燃火柴棒丢进去,将门猛地一拉关上后,转身离开。
她步行走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台,根据站牌上标明的所有站点、全程耗时及终点站,来推算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和回自己熟悉的地方大概要多久。
凌晨打车的费用会比平时高一些,而口袋里仅有一张百元纸币,所以车程预算不能超。
排除车程要两个多小时以上的枫林小区和玄武山庄,她决定前往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的白虎庄园。
顺利打车到了白虎庄园附近,迟清野深知里面的人并不认识她,所以放行的可能性极低。
于是,她从路边搬了块大石头,放置在通往入口的中间,然后躲进矮树丛里等着别人开车经过。
正好有一批劳务派遣员坐着大巴车要进入庄园,看到了挡住去路的大石块,司机便停车下去搬走路障。
她见机躲进了大巴车侧面下方的行李舱里,又在大巴车停稳前爬了出来,混进那几十位正等着分配工作的劳务派遣工作者里,伪装成其中一员。
在与管家及佣人的攀谈中从只言片语里,她找到了兰净珩所居住的那幢别墅,随后便找了个上卫生间的借口脱离干活队伍。
可因为肚子太饿,所以她潜入别墅的第一时间就是到厨房里找吃的,却没想到冰箱干净得像刚买回来的一样,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那包被拆开却没吃的薯片,以及一瓶同样是开了没喝还漏气的汽水。
为了不被巡逻的管家当成可疑的贼,她选择进到兰净珩的房间去休息一会儿,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找到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
迟清野进到卧室以后,将薯片放在桌上,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找电视遥控器时,来到了兰净珩的床边,正好看到他的手机突然振动,闪烁的手机号码是迟博川的。
她眉头微蹙地瞥了眼,便直接挂断并关机,猜想应该是迟爸迟妈担心自己,出于某种考量所以联系了李伯,然后李伯联系了自己的表哥,最后想要多一份力量的他们又想白嫖兰净珩的劳动力。
迟清野放下手机,转头看着他那张似人畜无害的睡颜,无情地嘲笑道:“睡得那么香,被入室犯罪了都不知道,还想参和我的事?呵~”
随后她拿起床头柜的遥控器,扭头坐在了床尾旁的沙发上,悠哉地看着电视,上面正好在报道冷知秋的车祸新闻。
突然察觉到身后人醒了,她缓缓回过头来,正好撞上了兰净珩惊诧至极的视线,内心多少有些尴尬。
在静默片刻后她决定破冰,遂水波不兴地轻启朱唇道:“早,兰医生。”
“迟清野?”兰净珩既意外又不可置信地试探性问道。
“是我,开心吗?”她说这话时,似带着一丝戏谑。
“你……”兰净珩神色似有些微微意外而迷茫地注视着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单手托着腮,略有些慵懒地问道:“想问我为什么会自动出现,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他眉头微蹙道。
“迟未晚暴露了我的身份。”她淡淡地说道。
虽然嘴上总嘲讽着他,可当他真的开口问了,迟清野也还是会回答,因为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坏人,最起码没对自己使坏。
“那她……”
“被我杀了。”
兰净珩的话还没问完,就被迟清野冷冷地用抢答来强行打断。
“什么?!”他顿时大惊。
从顺利分裂人格,到主人格将自己隐藏完好不被新人格所知,再到杀死自己的新人格。
迟清野看似放弃了意识支配权,但这副身体的主导权却并未完全脱离她的掌控。
原以为是共存,没想到只是借用,这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的bug。
“你没听错,我杀了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她神情有些恹恹,嘴边却含着笑意。
“……”兰净珩的脸色逐渐清冷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惊讶?”迟清野微微歪头,轻笑道:“没有什么可惊讶的,隐患就是用来消除的。”
“不觉得可惜吗?”他眼中似有什么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不冲突。”她的音调里没有一丝波澜,可眸光却不自觉地暗了暗。
心里当然会为此感到惋惜和不忍,但拖泥带水的感性只会衍生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如今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当初自己在玄武山庄时,没有狠下心对霄胤商扣下扳机而造成的。
可无论在脑海里怎么设计,演练过多少次,只要一见到他,身体总能摆脱大脑的控制,本能地避开所有要害,留他一命。
所以,一次次报仇失败的她,借着给迟爸迟妈养老作为迟氏的补偿为由,选择当兰净珩的实验品来逃避现实,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好过一些。
“……”兰净珩看着她的眼睛陷入了沉默,也似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相信你的决定。”
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轻,却铿锵有力,柔和里添了几分内敛的气度。
与其去谴责她,不如试着去理解去帮助,因为精神病人也有属于自己的一套逻辑,不能武断地将其归结于错误或是儿戏。
“可是……你为什么穿着佣人的工作服?”兰净珩指了指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藏青色围裙制服,一脸困惑地问道。
她闻言后低头瞥了眼,遂起身道:“好看吗?”
兰净珩抿了抿唇,不失礼貌地捧场道:“好看,但我觉得你如果能穿回自己的衣服就更完美了。”
迟清野就等着他的这句话,说着便摘下了戴在手上的感应锁手环,丢过去道:“那就烦请你去帮我取回来吧。”
“在哪?”他举手接下,一脸茫然地问道。
“劳务派遣员的专用更衣室里。”迟清野嫣然一笑地说完后,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清冷模样,扭头坐下继续看着电视机。
兰净珩低头看着掌中的手环,半好笑半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洗漱一番后再去帮她取衣服回来。
话说,劳务派遣员的专用更衣室在哪?
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但从未去过。
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准备给管家打个电话问问,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以为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可开机后那百分之八十的电量和十几通未接来电让他再次陷入沉思。
他不由得幽幽地看向背对自己且半躺在沙发上的迟清野,随后又将视线移回到手机上,大脑开始放空。
明明当初同住一屋檐下,她就是那么的任性妄为,直到新人格诞生都没改变过,而自己居然还有想念与她独处的那段岁月。
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神奇的选择性健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