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需要交差的层面上,这个生日过得十分失败,莫北很没诚意地给家里传了张桌上的菜色以及唐颂的手证明自己不至于一个人,随即表示要上课了,杜绝了爸妈欣慰的长篇大论。
“你说瞎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骗人。” 唐颂在一旁给她拆螃蟹,莫北没有食欲,又不能轻易浪费别人的好意,就这么被投喂着觉得自己吃了七八分饱。
莫北心不在焉地吃掉了最后一只蟹,唐颂擦着手问吃饱了没,她惊了一下,看着那堆蟹壳沉默不语。
她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积年累月锻炼使她不至于因为吃饱撑出胃肉。
于是她根本不敢问,这特么都是我吃的?
唐颂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敢置信,笑出了声,好在她今天情绪低落,没有瞪人。
他就着剩下的菜吃了饭:“现在还早,要回去吗?”
莫北倒是不想回去,可又想不到去处,又只得回去。
唐颂提议:“我陪你走回去,消化消化。”
两人出了饭店沿江边慢悠悠走着。
对岸的灯火连成串落在水面上,随风吹波动,像美人颈上璀璨的珠链,随着主人婀娜的动态,释放它独有的明媚。
从饭店到学校的路实在不长,两人融入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堆里,有人认出莫北,随即就看见她身边还有个男人。
唐颂的姿态,眉目间的气质让他区别于周遭环境下产生的各种年纪的人,沉稳随和,又不容人轻易靠近。
孤男寡女走在一起,相顾无言,可眼色气场却千丝万缕纠扯着,昭示着关系不一般,于是他人看向两人的目光逐渐暧昧起来。
只是这些若有若无着的视线在她到了宿舍楼下时却突然转变得锋利,如有实质一般扎在人身上。
莫北停了下来看向宿舍楼,往日热闹的人声今夜寂静异常,走过的人不时看她一眼,神情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抗拒与厌恶。
唐颂在这不正常的氛围中沉默下来,他看向莫北绷紧的侧脸。
“怎么了?”
莫北的视野比唐颂的更满,藏在黑暗中的那些面孔浮出水面,眼神怨毒,它们不约而同地堵住莫北的前路。
没有一点声音,也不靠近,这使得它们形成的壁垒有种虚张声势的软弱。
“你回去吧。” 她说。
唐颂皱着眉,担忧地看着夜色里沉默诡谲的大楼,最终把目光投到她脸上:“确定?”
她愣了一下,无所谓地笑笑,重复道:“你回去吧。”
她径直走进宿舍楼,宿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面上有肉眼可见的厌恶,却把视线转移到一旁的墙壁上。
没有人靠近她五步之内,没有人和她走上同一段楼梯,她接受着各种目光的扫视,她早就习惯了这些目光。
恰如馋鬼所说,有个东西进了宿舍楼,它似乎就趁着她不在的这一下午,终于达到了目的,带着极强烈的个人情绪,感染了宿舍楼里的死者,而死者多于生者,情绪于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俘获了所有经过的活物。
她仔细地咂摸着冰冷的空气,这是恐惧的气息,仿佛是被铁锈包裹着的针尖,有酸涩得让人打冷战的味道。
舌尖无意识地顶住牙齿。
恐惧让人们本能地抗拒危险品,只是排斥过于强烈,让他们误以为那是厌恶。
情绪啊,真是人类最有意思最可怕的东西。
她看也不看,快速穿过那些避之不及的人与鬼。
宿舍里的三人做着各自的事情,在莫北进来时,方昕梓和徐星妍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心虚地将目光投向王悦。
王悦在莫北桌前坐着,奋笔疾书,莫北能听到笔尖划破纸张,用力书写致使笔不堪重负,与纸张下的桌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莫北在门口停了一下,感受着异常的源头。
房间里浓重的恐惧与排斥浇灌成了一筐铁块,重重压在她头顶上,颈椎因为负重感开始酸痛。
她们都不说话,王悦沉迷书写,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人。
莫北无声靠近,从王悦肩后看到了自己狼藉的桌面,笔记本上字体叠加糊成一团,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你在干什么?”
莫北自认语气还算平和,王悦却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尖叫着一溜滑下凳子钻到桌下面捂着耳朵:“你走开你走开!”
安静了不过五分钟的耳朵再次被刺耳的噪音充满,女生拔高的嗓门像是被塞了一肚子口哨,声音带刺直扎耳膜,莫北被震得往后仰一下,另外两个室友忙推开她去安抚躺在地上挣扎的王悦。
王悦手脚并用地往里躲,尖叫驱赶着莫北。
莫北让过了踢来的椅子,尝试走过去,却被徐星妍的阻止。
“你……你先出去吧,”徐星妍皱着眉,纠结着说,“求你了。”
楼里的鬼也开始哭,凄惨得要像上了绞刑台,莫北啧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有事叫我。”
徐星妍却紧接着把门关上。
“好了好了,别怕了,她已经出去了……”两人搂着王悦轻声安慰。
王悦渐渐平静下来。
“你没事了吧?”方昕梓跪坐在她身边,小心撩开她脸上的头发,见她神情逐渐清醒,斟酌着问,“你和莫北到底怎么了?”
莫北?
“莫北怎么了?”王悦茫然地看着她俩,“我……你们在说什么?”
徐星妍两人被她的情绪转折弄得一头雾水,可她的茫然也不像是假的,方昕梓叹了口气,心累地指了下莫北的桌子:“你还把她赶出去了,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至于一副对待施暴者的态度。
王悦一脸震惊,她赶紧开了门,莫北靠在墙上,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径直拿着衣服洗澡去了。
王悦默默收拾了被自己弄乱的桌面,在莫北回来时轻声道了歉,却也没能换回一个回应。
大家沉默地洗漱,熄灯睡下,王悦扯过被子一角,她没拉床帘,看着对面的莫北。
莫北面对墙睡着,王悦躺下时心里依然忐忑,思考着明天要再道个歉,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后半夜她被一阵急促的摇门声惊醒,是有人拉着门把用力摇晃发出的声音,力气之大,甚至就近的几间寝室门都发出了咣咣声。
她起先不敢动,声音越来越响,方昕梓被吵醒,躺着骂了一句:“卧槽什么鬼?”
莫北也坐了起来,上半身探出床外去看,临门的方昕梓赶紧把灯打开,刺眼的灯光照下来,莫北遮了下眼睛,皱着眉,也是一脸被吵醒的烦躁。
王悦坐了会儿,摇门的人似乎不吵醒人誓不罢休。
王悦突然发现,莫北在看着自己。
方昕梓嘴里骂骂咧咧地掀被子下床,声音不大,门外似乎听到了,停顿了一秒,又继续。
“有病吧这?”徐星妍也从床上下来,“什么人呐大半夜不睡觉!”
王悦赶紧也爬了起来,莫北先看了她一眼才掀开被子下床,她个子高,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抢先一步走了过去,停在门前又回头看向王悦。
她说不清那眼里是什么意思,却停下了脚站在两步外没敢再往前。
在莫北把手搭上门把时,声音停止了。
开锁的声音缓慢得像一段冗长阴沉的判处,她不敢看,却移不开眼睛。
莫北拉开了门,手搭在门把上,人卡在门框里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没人,过道里黑漆漆的,只有墙根几个安全出口的标识散发着幽绿的光。
“没人,风吧。”她说。
走廊的声控灯却应声亮了起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来。
方昕梓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莫北身体僵硬地退了回来,把门合上。
门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其后藏着一些声音。。
是笑声,老太婆的,阴冷枯涩的声带震动发出的咯咯笑声。
莫北关门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慢,好像刻意在拉长这个过程,她身体不自然地保持着僵直的站姿,下巴在向上扬起,肩膀却在下坠,只有右手在缓缓地牵动着门,吱呀声轻微,笑声越来越近。
方昕梓站在莫北背后,双脚并拢,笔直地站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王悦发现自己也是那样笔直笔直站着,想动却动不了,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身体紧紧地绷着,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转动。
就在门即将合上,耳边嘭一声巨响,卫生间的门突然关上,就像里面有人用尽全力甩上了门。
她动不了,看着方昕梓和莫北被吓到,心有余悸地看着卫生间的方向,方昕梓声音虚弱:“这也是风吗?”
莫北没有回答,看着卫生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门!
王悦在心里大喊。
她听到卫生间的门板被挠着,是很长的指甲才能挠出那种单薄刺耳的声音。她眼眶滚烫,舌头企图顶开紧闭的牙关。
快跑!
可是莫北只是看了会儿,好像没发现什么,继续关门的动作。
即将合紧的门忽然被撑开一条缝,半只手掌卡进来,握着门边。
王悦只看见那只手,她不知道怎么能透过方昕梓和莫北看见那只手。
天旋地转,等她回神过来,自己就站在门边,握着门把,莫北和方昕梓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把头搭在她肩上,等着她关门。
那半只手掌卡在门边,蜷缩伸张着往里蠕动,白色的长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门板发出嗞嗞声。
“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关门?”方昕梓问。
“是啊,”另一边莫北也说话了,口中呵出冰冷的气,她淡淡地问,“你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