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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救救我(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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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北进去之后房里再也没有传出声音,刘佳颖的父母在客厅坐立难安,趴在门上想听点儿动静,却毫无收货。

唐颂站在门边一声不吭。

忽然刘佳颖的房间传来一阵东西摔砸的声音,他们来不及反应,有风骤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嘭的一声撞在窗户上,窗帘紧紧贴着四方的框,发出剧烈摩擦的呲呲声,有什么东西,在拼了命地要出去。

叶静紧紧拉着老公的手臂,两人躲在唐颂后面。

窗户最终不堪重负,碎了。

刘佳颖的房门被人打开,屋里的风也在同时停歇,似乎已经从窗上的裂缝离开了。

莫北扶着门框,背后的房间亮着久违的灯光。

“女儿!女儿啊……”叶静看见她出来,这会儿也不怕了,叫着和老公一前一后地挤进房间里。

莫北被撞得晃了一下,唐颂忙捉住了她的手臂,发现温度冰凉。

“你……”

她缓缓吐了口气,额头上布着一层细细的汗,神情疲倦。

父母俩仍怀侥幸,但有时候生活不会给人太多希望。

叶静只看得见躺在杂物里的女儿,她被脚下的枕头绊了一下,晕头转向地去扶墙,嘴里徒劳地啊了两声,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浑身的力气与悲伤愤怒绝望一起化作两股捉摸不到的气流从泪孔里溜出去。

刘爸爸去扶她却又因刘佳颖的死放开了手。

他剧烈地喘息,脖子上的血管膨胀鼓起。

唐颂默默把莫北拉到身后。

刘爸爸盯着女儿看了半晌,突然大叫了一声转身扑向莫北,唐颂把她挡在身后,反扭住了他的手臂。

“刘先生,请你冷静。”

“杀人啊!”他被唐颂按着,还拼命地扭头去看莫北,脖子上青筋暴起,“她杀人啦!你把她抓起来啊!我的女儿啊……”

叶静似乎被他叫回了魂,尖叫着从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小台灯不由分说地朝他们打。

“你把我女儿还回来!”

唐颂一手捏着刘爸爸,抬手夺过台灯,把人往前一推,冷眼看着他俩撞在一起,转身拉起莫北就要走。

他不应该带她来,不应该让她见到这种场面。

“她早就死了。”

莫北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穿过那些歇斯底里的痛哭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没有!”叶静冲他们大喊,“没有!她刚刚还说话了,她还没死!是你杀了她!”

刘爸爸还要扑上来打人,又避不开唐颂,索性把火气撒在唐颂身上:“她是杀人啊!你是警察啊你做什么要护着她?把她抓起来啊!她杀人啊……”

唐颂见过不少这样不清醒的场面,却从未如此厌恶,可莫北压着他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是我杀了她?”

他们的面容随着她的话变得狰狞万分:“就是你!我女儿活得好好的,她只是病了……”

她在唐颂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将他们的癫狂都看在眼里,半晌,缓缓开口:“谁让你出去玩的?”

刘爸爸动作一滞,表情随即古怪起来。

“你活该啊你要大晚上出去玩,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出去玩,你才多大呀穿这样的裙子你出去勾引人吗?你活该啊,这要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她的语气格外冷淡,平板地仿佛在照着稿子念,却把他们曾经扔出去的刀子,一把一把捡起来,通通还了回去。

莫北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感叹一下,便调整出一副讥讽的表情:“为人父母啊……”

可她看见那两人挤在一起发抖的样子,觉得很没有意思:“为了面子逃避女儿被伤害的事实,又逃避她真正死亡的真相,去看看吧……”

她看着夫妻俩,长长地叹了口气:“绳子还挂在那里呢。”

“不是啊……”叶静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崩溃地大哭,“她还活的呀……”

莫北想靠近她,却因为被唐颂攥着手腕,只能低头看着她,问道:“你要她这么活着吗?你要她看着自己一天天腐烂发臭,直到白骨兜不住脏器,眼眶放不住眼珠子时,才能看不到你们的愧疚和恐惧,你要她这样活着?”

直到真相当头砸下来,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的怨怼全都失去了方向,绝望在血管的每一交汇点蔓延开。

叶静捂着脸一声声哭叫,她哭女儿的遭遇与死去,却不敢挪步进到房间里再看一眼。

刘爸爸一身尖刺也随着叶静凄厉的哭声慢慢萎缩,脊背比之前弯得更加厉害,他颓废地靠到一边,抖动着嘴唇,眼睛涨得发紫,也跟着轻轻哭起来。

屋子里充斥的悲伤绝望让人不舒服,莫北不想在这里待,轻轻扯了下唐颂的衣服。

莫北觉得自己在屋里表现得没有半点异样,出了门往前走了几步,就脚软了。

唐颂忙扶住她:“还好吗?”

她皱着眉喘了口气,轻轻摇了下头:“不太好。”

唐颂打开后车门让她坐,不过短短几步,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急促地喘息着,她侧着身脸靠在椅背上,眼皮一眨一眨越粘越近。

他半蹲下看着她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王云花……”

他点头表示知道。

“你是对的,王云花诱哄刘佳颖自杀,不知道什么原因,刘佳颖死了,灵魂却不能离体,就好像是被关在了身体里,和赵媛媛一样……”她咬着牙哼了一声,像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用力地喘了几下,把手张开给他看,右手食指指腹又一条细长却深刻的划痕,掌心一片刺眼的红,还在不断徐徐溢出,她撑不了一会儿,手脱力掉在膝盖上,接着说,“她和刘佳颖一起被困在身体里,我想把她们分开。”

两个鬼魂塞在一个躯壳里,时间久了,一丝一缕缠扣在一起,要分离开肯定不是像她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的。

他伸手揉去她眉角一颗即将落入眼睛的汗,担忧地问:“很难受吗?”

她却摇摇头:“不是难受。”

“不是难受……”她眼里有种让人看不懂的晦涩,她张着嘴呼吸,尝到汗的微咸,口腔中液体不断分泌,她吃力地吞咽,才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我把她们吃掉了……”

唐颂脑子里嗡了一声,却发现对于她所表述的事情他能产生的震惊甚至不如自己对于这件事毫无波澜地接受了来得厉害。

他惊恐于,自己就这样接受了这种设定,并且觉得没什么毛病。

莫北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这可怕的事:“我没有别的办法让她们离开那具身体,我就……把她们吃了。”

进食,往往能使生物感到愉悦,不论叙述者如何调整语气,使其能够客观悲痛惭愧,吃了这两个音节却还是能诡异得仿佛藏有刻在基因里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她在害怕,她指尖冰凉颤抖,掌心有细密的汗。

她本来是不怎么具备这种情绪的。

第一次见面时,唐颂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与自己极其相似。

他们虽然拥有所有人都具备的情绪情感,但这些情绪与情感就像是精密计算之后再安装的,它们让他们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区别,但他们达到一个顶端的峰值。

这种机械性的情绪数值让他们很少产生恐惧这一类尖锐的情绪。

可是莫北害怕了。

他呆在原地,听见她又开口,那些悚然诡异的字眼一个不漏地钻进耳朵里:“我发现,我吃饱了。”

莫北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刹那的安静像爆炸之后双耳暂时失聪而产生的白噪音,她不适地咬紧牙,眉峰蹙起,冷汗滑进衣领,她忍不住想疯狂地使用肢体,想狂叫,想踢打,想释放在胸腔里冲撞的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意的东西。

她最终却也只是闭着眼克制着着呼出一口气:“我每天吃那么多东西,我的胃撑得不行,可我的思想我的牙齿却告诉我,我好饿啊……我看着他们我看着你……我好饿啊……”

她一直把这当做一种可以被压制的念头,能被克制,就不是大事。

可是今天她不得不破了戒,长久盘踞的欲望餍足以及更庞大的渴求几乎让她发疯,以至于刘佳颖的房间又被毁了一遍,才克制住没把屋里另外三个活人当做猎物吞下去。

之后开始,直到现在,她身体处在一种昏昏欲睡的满足之中。

唐颂比莫北想象的要冷静,他反手把那几根冰凉的手指抓拢,轻声问:“你一直都知道吗?”

她扯开一个笑容,却像是哭了一样。

唐颂明白了,她知道的。

“好可怕啊,”她眯起眼睛,几乎就要睡着了,“我在里面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那么理所应当,我……”

“你知道什么叫发饭晕吗?”她没头没尾地换了个话题。

他语气轻柔地接上:“不知道呢?”

“以前网传过一个贫血论,吃饱的人血液集中帮助胃部消化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而犯困,俗称发饭晕,我从前不会发饭晕,以为是身体倍儿棒的缘故……”

莫非讥讽地笑出了声,困得睁不开眼了,也许是这次终于吃到了对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

她喉头滚动,重复着吞咽的动作,疲倦地口齿不清:“我是个怪物吗?”

“莫北,莫北,”他用力攥紧她的手,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不敢让她睡过去,“ 她妈妈说了,她已经开始腐烂了,她继续被困在身体里只会更痛苦是不是?”

“我在那里……”

唐颂没听清:“什么?”

莫北动了动嘴唇,一阵恶寒从脊背爬遍整个身体,她不受控制地发颤:“好冷……”

她试图把腿勾起来把自己团成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唐颂一把抱住了她。

他隔着衣服摸到她不正常的体温,透骨的凉,像是僵死的人,从体内发出来的冷。

唐颂心里一惊,一手托着她的背把人抱起,踢开车门自己坐进去,用力地抱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走她的寒冷。

两个人的身高都很可观,彼此挤在狭窄的车座里,冷与热的体温相互交织,一时间竟都压不下去。

莫北的脸恰好埋在他颈窝,鼻尖蹭着那一块皮肤,她咬了下舌尖,效果不佳,口中泛起的咸腥还十分恶心。她用力喘了两口,口中呵出凉气扑在他耳后:“我就在那里……”

“在哪里?”唐颂问,他不能让她睡过去,于是追问,“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莫北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得见眼前一团模糊的肉色,很暖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张嘴咬了上去。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牙齿轻轻划拉了下,唐颂身体一僵,一段图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飞速划过。

唐颂发现自己落入了另一个视角,他躺在地上,地面粗糙磨破了不属于自己的稚嫩皮肤,身上的人沉重如磐石。

他听见浑浊的呼吸扑在耳边,然后头转向灯火通明处,在那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唐颂猛得清醒过来,不住地喘着气,下腹里火辣辣像被铁块烙过一样疼。

他低头看向莫北,心里还有没消散的绝望。

莫北已经睡着了,体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正常状态,神色宁静,看起来毫无负担。

与他在幻象里看到的渐渐重合,刘佳颖在恐惧的地狱里挣扎时,路灯下的人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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